冬日洗髮

　■劉劭珩
　電熱水器故障一個晚上，我就感冒了。繼而帶來的是生活上翻天復地的改變，感冒藥片一天四次，止咳藥水喝三次，棉被加厚一層。縱使修好電熱水器，也是心有餘悸。在漫長的感冒天數裡，一直維持著早上洗髮。
　相同的浴室，因時日之異，而呈現不同的氛圍。往日夜裡，身體大多疲乏，洗髮時勉強靠一絲意志力維持。機械性地往頭上搓出泡泡，沖掉，再重複一次，最後添加護髮素。有時甚至連護髮也忘記，更不必談分辨洗髮精的前中後調。清晨洗髮卻給人從容之感，逐漸從熱水中甦醒，足夠清醒去感受泡沫在頭上旋生旋滅，熱水氤氳中獲得香氣分子的擴散，就是整個早上的養分了。再用手指纏繞在燙過的髮絲上，藉由吹風機來烘乾,我的長捲髮仿佛是一束束絲帶，肆意地飄散於空中。
　抹上護髮精油，是時候去學校了。那陣子我過得並不順利，一禮拜的課程，全排滿了報告。在老師和同學面前，我永遠是沉默的大多數，合格的失語者。課上幻想發呆或不知所措時，永遠有長捲髮垂在胸前，遮住我的半邊臉。髮尾散落的香氣不斷提醒著我，適應你的研究所生活，就要像洗髮那樣自然。洗髮是天天發生的事，早就無暇顧及它帶來的體貼和溫柔。然而課堂上需要我講話的時候，我也當仁不讓，看似條理清晰的回答下，是我捫心自問的疑惑，這樣回答真的正確嗎？
　我一直都不太知道，也沒有人告訴我。自年幼始，父母就教導我事事要竭盡所能，全力以赴。我就這樣長大，嚴苛地要求自己。離開父母後，同樣的習慣一直保留在我的血液中，很是蕩氣迴腸了。然後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寒冷天氣，在圖書館寫了一天報告，回家後，洗髮中放空自己的時刻，對水溫的改變，失去了感受。於是我感冒了。那天電熱水器壞了，可能我也一樣需要維修。
　蓮蓬頭是最感性的催化劑，它注視著我因唸書的疲憊而放空、因感冒失聲的痛苦而哭泣、因在冬日的清晨洗髮而歡喜。我也因這次意外，忽然明了，生活是無常，應對進退全靠自己把握。
　那天夜裡我無法把控電熱水器的溫度，但我至少可以選擇使用它的時間。這算是在這個無法進行太多選擇的冬天裡，僅剩下的一點點溫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