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與Pussy Cat-追憶國際情報中心遺址


黃宇翔

作者簡介:黃宇翔,旅德香港媒體人,亞洲週刊駐歐洲特派員,德國哥廷根大學東亞研究/現代漢學碩士生,合著有《東亞變局:大轉型與香港出路》(三聯香港,2023),曾獲2025年亞洲出版協會卓越評論獎、第六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

中國大陸劇《沉默的榮耀》近月熱播,帶起一波「匪諜滄桑史」討論潮。劇中潛伏在國軍高層的吳石,再度被挖掘為冷戰敘事裡的政治符號。若把目光往南挪一海之隔,香港曾在冷戰年代與柏林、巴黎並列,是國際情報最密集的前線樞紐。常言道:「飲食男女」,飲食與男女之事更是情報交換的場域,謹以本文,探討,過去的天香樓與已消失的酒吧Pussy Cat,勾沉冷戰期間的情報中心往事。

天香樓:江浙菜裡的政治味道

香港是美食之都,也是情報密度奇高的城市,兩者如形隨影。天香樓,就是當中最富傳奇色彩的餐廳,天香樓對台灣人並不陌生,亞都麗緻酒店裡就有天香樓,也確實從香港天香樓傳承而來,時至今日仍是米其林一星餐廳。

天香樓源自蘇州(1927年創立),取自「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甚為風雅,據今年去世的香港才子、食家蔡瀾所述,第二代掌櫃孟永泰南下香港佐敦道吳淞行開店,很長時間是香港最貴的餐廳,1975年香港廉政公署廣告就以天香樓為背景,言及貪污犯在天香樓聚餐,江湖地位可見一斑。

冷戰期間,香港主要食物供應依賴中國大陸,1951年北京責成由中國外經貿部直轄香港華潤集團旗下的五豐行作為內地供港食物的總代理。天香樓作為江浙菜名店,時令食材如陽澄湖大閘蟹都必須從中國大陸進口,上好食材更需要「特供」,因此香港財經作家周顯就反問:「在當時共產中國,最佳的食材都是「上供」,它為甚麼可以源源不絕的獲得?」必有特別安排,因此貨如輪轉。

其次,天香樓選址佐敦道,也意味深長。新中國成立後,國民黨退守台灣,不少權貴、情報人員滯留香港,周顯又寫道:「佐敦道是國民黨在港權貴的大本營,像杜月笙,新中國成立後,逃到香港,晚年便是住在佐敦道…因此,餐廳的主要客戶,是國民黨逃到香港的權貴。」冷戰期間,香港一直就是國共兩黨對壘的前線,形格勢禁直到香港回歸前才稍變,政治價值不言而喻。及至八十年代,香港「老K」紛紛故去,政治意味淡去,時至今日,香港天香樓仍是城中一流江浙菜食府。

Club Pussy Cat 坐落在灣仔北謝斐道和駱克道交界的分域街老牌酒吧區。分域碼頭是訪港海員和水兵登陸處。每每黃昏酒吧前燒紙錢祭祀,才開始營業。(圖摘自《英氣 下卷89頁》

Pussy Cat:無上裝酒吧裡的情報現場

最近香港出版、陶傑執筆的傳奇商人楊向杰傳記《英氣 下卷》當中亦有一節,牽涉中共當時在港的情報部署,饒有趣味。中英雙方在1984年簽訂《中英聯合聲明》後,香港前途底定,英國準備光榮撤退,中共也準備光榮接管,預先打前站,摸清各路人馬風向的工作自不可少。

當時風雲際會,許家屯以地方大員的江蘇省委第一書記轉戰香江,任新華社社長,期間與各界廣交朋友,甚至一度勸說以反共著稱的作家倪匡回國遊覽,那知倪匡慨然答應,還要號召老友們同遊,只是要求將團名改為:「反共作家回國考察團」,把許家屯嚇得大驚,打消統戰倪匡的念頭。

與此同時,《英氣 下卷》裡提到一節活色生香,北京京東賓館(解放軍總參謀部派招待所)兩人在1986年來港,拜會當年包京東賓館房間及入住的香港工聯會華南旅行社董事楊向杰先生,提及:「我們接受了任務,要來香港定居。剛剛收購了一個聯絡地點,現在來打招呼,有時間請你來指導我們的工作。」那知聯絡點則是灣仔紅燈區裡的Club Pussy Cat,略通洋文的各位讀者看到Pussy Cat兩字,就情知必有乾坤。

Club Pussy Cat原來是一間「無上裝」酒吧,侍應生半裸上陣,上半身中門大開,以賣「木瓜酒」為生。所謂「木瓜酒」,是香港無上裝酒吧的俚語,半裸的吧女,圍著吧台中間遊走。酒客買一杯酒,便會走近酒客,替他上酒,可以隔著吧台聊天。如此活色生香,吸引的客人也多是血氣方剛的大兵。

兩名疑似解放軍也向楊向杰先生道明原委:「那裡很多美軍英軍,各國戰艦都停靠香港,很多水兵。這種地方最有利於我們收集各方面的情報,進行接頭工作。」還跟楊向杰說:「楊總,您有空下來指導一下工作啊。你來到就找我們,如果你只是喝『木瓜酒』,不收你錢。不過如果你帶女人出去,就自己買鐘付錢好了。」

楊先生聽到此節,惟有禮貌地哈哈大笑,但就未曾去過「指導工作」。Club Pussy Cat以前座落於灣仔北謝斐道和駱克道交界的分域街老牌酒吧區,靠近英軍添馬艦總部,也就是1960年《蘇絲黃的世界》所在地,一個西方遇上東方的浪漫故事,只是現實裡還多了諜影重重。如今Club Pussy Cat則早已拆卸重建成高樓,昔日活色生香的國際情調已成歷史。

從天香樓到Pussy Cat,就可知話不可亂說,飯也不可亂吃。下半身也要管住,若小腦指揮大腦、下身指揮上身,就可能釀成大禍。不過,上述故事在香港已成歷史,屬國際情報中心遺址的夢囈,謹供後來者作歷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