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電影的花意象

「齊瓦哥醫生」離別黃花——向日葵
 文、攝影/陳得勝
 花是上帝派來美化世間的使者,經典電影導演最擅與之為友,藉一朵花營造出美麗、溫馨、細膩的感情世界,往往教人嘆為觀止。

 .「齊瓦哥醫生」離別黃花

 「齊瓦哥醫生」有一場戲──在簡陋的戰地醫院大廳,齊瓦哥醫生依依不捨準備送走情人拉莉時,背後粗糙木桌上一瓶盛開的黃花有一兩片花瓣飄落。
 待送走拉莉回來,花瓶四周已落滿黃色花瓣,齊瓦哥醫生站在木樓梯口,悲傷得背都駝下去了,而前景花瓣仍不停凋落,導演大衛連僅用一瓶花,即把所有的離情別緒表露無遺。
 接著齊瓦哥醫生下鄉隱居,過著耕讀的生活。春天來了!齊瓦哥站在田園,背景是一片嫩黃的油菜花,前景則是碩大的向日葵田,齊瓦哥醫生凝視一朵向日葵,花蕊浮現他朝思暮想的拉莉淒美哀怨的臉龐。接著花朵消失臉龐仍在,鏡頭拉開,才知齊瓦哥醫生已在鎮上圖書館巧遇拉莉,拉莉怔忡哀怨地望著他。
 藉一朵花將蒙太奇(Montage)的技巧妙用得巧奪天工,把兩情思慕表達得淋漓盡致,高招!

 .「雷恩的女兒」詩情蒲公英

 大衛連在「雷恩的女兒」那場男女主角森林做愛的戲,更將花的意象運用得詩情畫意──陽光穿過樹梢,樹下不顧世俗禮教激情做愛的男女,鏡頭再帶過牽繫兩棵樹閃閃發亮的兩條蜘蛛絲,蜘蛛絲的盡頭則是兩朵小小的蒲公英,蒲公英邊是一灘小小沼澤。接下來的鏡頭是照射樹梢的陽光轉弱,鏡頭往下拉開,那兩朵毛絨絨的蒲公英隨風吹散飄落水灘,然後鏡頭再拉回激情過後的男女主角。
 以兩朵小小蒲公英為意象,將做愛場面蘊藉營造得樹搖花動,如詩如畫,大衛連真不愧為古典派電影大師。

「細雪」櫻花懾人
 .「細雪」櫻花懾人

 「細雪」一開始四姊妹賞櫻的場面,導演市川昆一會兒映現群櫻如垣,顯耀規律之美;一會兒橫披娉婷,呈現攲斜之美;忽而櫻花直衝長空與藍天輝映,展現清朗之美;又見倒映溪流,流露朦朧之美;有時枝條從茅亭紛披而下,顯現垂櫻之美;有時又任其一片迷濛,鋪陳自然之美。短短幾個櫻花鏡頭即將片中的主旨──日本傳統之美與日本人對櫻花的癡情磅礡表達。
 而吉永小百合倚靠在櫻花與晚霞暈染的紙門的鏡頭,更教人震懾──吉永閒雅地將瓷白、纖秀的腳趾從華麗的和服伸出,讓古手川祐子飾演的那個叛逆、時代感十足的四妹,一剪刀一剪刀地剪她的腳指甲,吉永的傳統和服與古手的現代時裝在櫻花、夕陽的籠罩下形成強烈的對比,於寂靜中呈現恐怖的張力──傳統美已被現代化一步步剪除了,而當事者竟渾然不知。
 市川昆,這位日本電影大師藉櫻花意象傳達的意念,多傷感、多無奈、多高明!

 .「菖蒲之舟」菖蒲花殉情

 「菖蒲之舟」中,為了成就歌人苑田岳葉的文學生命,幾位深愛他的女子心甘情願與他殉情。殉情所在的返回川盡是一片菖蒲花海,苑田岳葉與殉情女子服下藥,躺於一葉扁舟以花綁住兩人手腕,在雨霧迷離的夜晚隨水漂流。
 而返回川的特點就是下雨時,船在翌日清晨又會流回原地,由於男主角服下的藥較輕,此時必會被救活,他就得以將這段戀情寫成和歌,昭示世人他的癡情成就文學美名。
 返回川朵朵艷麗的菖蒲花,都是每個為他殉情的美麗女子對這個自私男人的愛情,導演渡邊祐介藉迷霧中的菖蒲花,象徵片中各個女子無望的愛情,「花」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俘虜」挑情紅花
 .「俘虜」挑情紅花

 「俘虜」中大衛鮑伊飾演被俘的英國軍官,到野外找食物,結果只帶回一籃紅花,當他對著飾演日本軍官的阪本龍一吃下紅花時,眼神之挑逗、妖媚、蠱惑、挑釁…可是要剝下阪本龍一對他迷戀的假面具,也是象徵西方文化對日本文化的誘惑,以及日本文化對西方文化壓抑性的愛慕,怪不得阪本龍一為之崩潰。
 導演大島渚將如此複雜、深刻的個人與民族情感,藉大衛鮑伊的「吃紅花」,俐落地表達出來,真是才華橫溢。

 .「麥秋」幸福麥花

 小津安二郎的「麥秋」,片中已過適婚年齡的女兒紀子結婚後,隨夫婿遠赴秋田任職,年老的父母跪坐在榻榻米上,眺望門外的一大片麥花、麥穗。母親說:「雖然大家都分散了,但仍覺得很幸福。」父親發出長長一聲:「嗯─—」母親又說:「雖然一直過著平凡的生活,但仍覺得很幸福。」父親又發出長長一聲:「嗯──」。
 小津的電影,每次看到做父親的發出一聲聲長長的「嗯──」,我的眼淚就禁不住流個不停,並非悲傷,只因感動。這一聲聲「嗯──」乃是父親(其實正是導演小津),在歷練人生的酸甜苦辣後,對人生的一種體悟、寬容、豁達與感恩,多東方、多溫柔敦厚啊!
 「麥秋」,小津最後就藉麥花、麥穗,將人生的秋收真情流露,柔美含蓄,雖是黑白片卻令人有彩色的心情。

 .「夢」桃花開了

 黑澤明名片「夢」的第二段「桃花園」,為讓愛護自然、欣賞自然的純真小男生再看一次桃花盛開的美景,人偶化為神仙載歌載舞,頓時被砍伐殆盡的桃花林重生了!桃花開得如煙似霧、如霞似錦,最後化為漫天花雨。氣勢恢弘地呈現大師黑澤明晚年的心境──保育自然、回歸自然。
 對這些以花之意象高妙寓情的導演,我只有致上深深的敬意──有才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