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澄
雅子,夜晚一人坐在公寓外的花園長椅上呻吟,一聲常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你73,算是這棟夾雜著東方人西方人的公寓裡的青年,望著已82歲滿頭白髮的雅子走去,俯身問:怎麼了?才發現雅子淚流滿面,像個孩子似無助的哭泣著。
鑰匙掉了!喉嚨沙啞,應該已哭泣了許久。在哪掉的?雅子搖搖頭,說:不知道她擔心的是今晚,去哪睡覺?哭聲更大了,像個無父無母的孩子。
你拍拍她,說別怕!最多就在我房裡待一晚,明天再找鎖匠開門。雅子擦擦眼睛不哭了,跟著你,走進大廳。你習慣性地在大廳裡的公布欄前停下腳步,看看!
那是你住進老人公寓裡比看報還重要的事。公佈欄裡常有救濟品的發放,公益團體來訪的訊息,或是公寓裡某些要變動要規定的事項;這些比在世界各地戰爭的消息還重要。你回頭對雅子說:等一下。
你掏出老花眼鏡,竟然看到一則用圖釘新貼的公告—撿到鑰匙一副,請到302室洽領。中獎了!你心中如小鹿亂撞,高興地對雅子說:鑰匙應該找到了,你坐一下。登、登、登地爬上了三樓。站在302室的門外,先喊再敲,再敲又喊,聲音愈來愈大,只有門縫透著些許安靜又不動的亮光。鄰近的住戶,紛紛開門,問what happened?不是整層樓的人們都開了門,伸出一顆顆都染成雪色的頭顱。
你迎著無數不解目光,不斷鞠躬解釋著鑰匙的經過。住戶們同情說:你再用力敲吧,他重聽。
你回到自已的房間,像打了一個勝仗,卻沒有絲毫的喜悅,疲累地癱在沙發上。丈夫擔心地問:怎麼這麼久才回來?你說了一遍。他不懂。再說一遍。他仍搖搖頭。唉!你忘了丈夫已有輕微的阿茲海默症,你搖搖手,無奈地說沒事,就是去散個步,遇到一位鄰居,多聊了會兒。只是你仍想到那則失物找領的公告,總覺得整座公寓的人都像是一則則的失物,失去了青春,失去了親人,到了老年,就像是失去了所有。你想有一天,你也會如此,失聰、失智、失能…,最後失去的生命以一張訃聞公告;甚至,連訃聞也沒。
第二天早晨,你正料理著簡單早餐;丈夫從外推門進來,手上抱著一把鮮花。驚奇的說:有人送了一把花在門口。你笑了笑,說那就插入花瓶吧,記得要加水;還有,等一下我們吃完了早餐,去看看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