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恒春

■韌杰
 初到人家,總是問「恒春何處美」;久居了,開始追尋「恒春何以這樣美」:有一天在此生根,任誰都「愛在心裡口難開」。在下說這些話,是有憑有據的:
 恒春古名為琅嶠,據說是一種蘭花的原住民語,雖然不能百分不確定,但此間未開發前,廣袤的天然林,枝椏間常見蘭花,即使沼澤間的灌木叢,也常有蘭花共生。當地人別名家鄉叫「蘭花城」,可見用情之深。
 恒春的氣候穩定,卻受強風影響降雨量並不多,除非颱風天根本難得傾盆大雨,與其稱熱帶氣候區,不如說乾濕各半的季風氣候。這種「風大不雨急」的現象,以「落山風」為例,八成可以看出端倪。
 恒春縣誌載有一首「竹枝詞」:「最怕秋冬兩季中,颱風去後落山風;居民習慣渾閒中,反說無風瘴氣濛。」先民篳路藍縷有此領悟,就甭說如今鄉親的執著了。落山風就是東北季風,只因越過高不及千公尺的中央山脈尾端,亦即枋山以南的丘陵,所形成的下沈氣流,既猛,且乾冷。鄉民作息其間,樂在「有風無瘴」的喜悅中,倒也把蘭花的情懷化作輕塵。
 落山風已成普通名詞,不必細述,說到「騎秋雨」則鮮有人知,得大費唇舌了。
 這種雨,即「鋒面雨」。當鋒面逼近,地標「三台山」陵線,迅速擁現一幕烏雲,蔓延擱大,繼細雨之後,斜風隨踵而至。。這時節,正是候鳥「伯勞」的先驅部隊登陸,當地人稱這天氣叫做「趕伯勞仔」,黃昏時分,原野上頓時「給給」聲不絕於耳。實不相瞞,在下小時候肩上不時扛著五六枝「鳥仔踏」,拉開「陷阱片」捕捉伯勞,那種既緊張又興奮的記憶,至今讓我忘了什麼叫做年老。
 地傑,當然人靈,不是嗎?「攬勝賞鵝鑾之鼻,塔現一鐙;舒懷登猴洞之顛,風清萬里。」這溢美之詞,出自縣誌:「猴洞」者,即指「龍穴」猴洞山,與鵝鑾鼻均為「恒春八景」。至於人文,該縣誌亦有「案橫一字,當前已耀文屋;峰現三台,他日定為名士。」預言恒春人得天獨厚;西屏山呈「一」字狀似案桌,東邊「三台山」形若筆座,在在吉祥瑞氣。此間所謂「原住民」,指「平埔族」,外有「漳泉」與「潮客」三支,共相因緣融和提攜,在各行各業獨領風騷,早已不分彼此;再舉「恒春蔭外地郎」諺語,更不難體會箇中況味。
 「唐山過台灣」本非易事,但是這個莊姓的漳州人,只靠一根扁擔,左雜貨,右藥材,無論風雨,能與樵夫漁人博感情,上山下海賺取蠅頭小利,終能擁有一間百坪大的樓房,在老街中心,儼然是三零年代的百貨公司,感慨:「要非此間風調雨順,我何德何能?」
 如今老街兩旁商店林立,細問「君從那裡來」,答曰「他鄉客」居多,既純樸善良,子女無不力爭上游,鄰里口耳相傳。逢年過節,恒春街上車水馬龍,不少是來此「尋根」的親友,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偶有鞭炮聲此起彼落,且請舊雨新知,不必大驚小怪了。
 此間住民自詡為「老鷹」,來自遠方,際遇這一塊好山好水,個個情願化作「留鳥」,再也不想高飛。或許這個故鄉仍有些許不如意:「瘴雨荒烟供嘯傲,奇峰怪石亦精神」(縣誌藝文),人情世事已釀美酒幾杯,入喉,更加「心靈恒春」,何需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