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離畢華 繪圖:盧兆琦
都說秋冬無情,秋風的蕭瑟,讓照拂在臉上的煦煦金光顯得那麼諷刺,有時,令人錯愕。說是收穫的季節,收穫所得正是為了抵抗嚴酷的寒冬,謝神是需要的,可,俗人歡慶活動又顯得假借、自圓其說,其實,那是甘味後段的微苦。
大家打顫著牙攢手縮脖子防堵寒風霜雪侵入身體和家屋,可,心寒就覺得針似的寒風無處不扎,尤其寒帶雪地人家,尤其寒帶雪地窮苦人家,即便再窮再苦也掙得四壁抵擋風雪,但就是冷,因為愁。
所以又有人說,冬天既臨,春天的腳步也走近了。若不把春天描繪、敘述、搬演得極其神妙美好,人們眼巴巴的望著空無一物的季節,還給人活嗎?
於是,春天百花齊放,像頑皮搗蛋的小孩子打翻水彩盤,似乎是一夜之間天上地下所有可以被春光折射而顯現色彩的、以及上帝所造一切,都燁燁發出奇妙悅目的顏色來。還有氣味,像夢的路徑,一步一步循著氣息前進,一絲絲一縷縷默然的或噴發的香氣,從花木從街道從洗曬的衣物從小娃的歡叫聲裡散發出可以被描繪、敘述、搬演出來。
尤其身處國境之南,總覺得夏天離去的足音尚在耳際,忽忽的秋天就來了又忽忽的冬季也降臨,又忽忽的,春天來了,春天一來,宛如初夏。
春雨,悄然無聲地和誰說了一夜的話,悄悄話,聽不真切,想必是平日難以啟齒,欲訴憑誰的趁著花苞葉芽爭相冒出頭來的春夜掩護,訴盡哀怨、悔恨,和水濛濛的眼瞳裡映射出來不確定的新希望的光彩,這一院子的淚水。綿綿春雨,細如絲絹,輕輕滑過花苞和草芽,像彈箏者揉弦般從容優雅的拂過每一片花瓣和每一線草葉,我們於是聽到花開的聲音、聽到葉脈抽長的聲音、聽到弦外春夜侘寂的聲音。
尋香走到七里香樹下,這樹老得像一段不知歲月為何物的時間,分分秒秒都是淨白的花蕊,全部在枝梢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經過一夜春雨細細濡沐,在樹底下泥地上鋪成一匹白絹,等待踏青的麗人兒前來樹下休憩野餐,吃的喝的自然是一縷縷花香和一盅盅花露。
感時花濺淚?也不。你且看看這樹下的上的落瓣,逐漸萎靡成淡黃色,再幾日,她們都和入泥裡,連香氣也葬了,香消玉殞之前有著約定,來春,又是一樹榮華。
緬梔花不也簇簇綻開黃黃白白或粉紅朱艷的花朵,嬌嫩臉上雖猶然垂掛幾滴清淚,為那早凋的葉,也為早凋的夜。它的葉子活著時一片碧綠的舒坦,落到泥地,不消幾日便逐漸枯乾成黃褐色,又過幾日便皺成一篇舊稿。
罷罷罷。花期毋庸相約,「林花兒謝了/把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誰人唱著短暫的身世?如此幽幽又如此從容。一半春泥一半花,化作春泥更護花,這,都是企盼都是相思,企盼和相思便是永生永世的誓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