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廢墟 靈魂裡的火焰與星星

 ■劉曉頤
 新詩集《靈魂藍:在我愛過你的廢墟》出版近一個月了。目前受訪三次,都問到書名來由。定調為一本情詩集,原本我和主編討論要去除副標,後仍決定保留,用意即為凸顯情詩集的定調。那麼,何不直接定「在我愛過你的廢墟」為書名?因為我在這本書中所寫的情詩,主要都由「靈魂鄉愁」出發——愛情,或者對某些特定懷舊物、時光、斷代的依戀。這些依戀,有相當成分,出於內在無以言喻、渴望被療鬱和被滿足的靈魂軟絲絨層帶。
 與其說是對應地理的土地之情,毋寧說是對於無限懷舊情緒的轉化,對於詩意棲居大地的眷戀。法國詩人博納富瓦於詩作〈被照亮的樹葉〉中吟唱:「即使在流亡地,人們也愛土地∕的確,什麼也不能戰勝愛情」,而扎加耶夫斯基更是把整個世界視為一個流亡地,並在其間看到奇異的美。一位美國評論家形容其「像談論新洗的亞麻布或新鮮野草莓」。即使把整個世界視為流亡地,深情於心所轉化的詩意、情感,可以如此之美。
 靈魂鄉愁,我的概念首先獲致於詩人諾瓦利斯和思想家盧卡奇。盧卡奇早期著作《靈魂與形式》,針對愛欲發言,述及二人結合在一起,就像是回到家,但真正的渴望卻沒有家——真正的渴望總是朝向內在。奇異的是,渴望,足以造出一個更美麗的自己,「渴望可以創造自己,卻不能擁有自己。渴望的人對自己而言是個陌生人,因為這樣的他並不美麗,而一個陌生人卻因為渴望而美麗。」
 即使真正的渴望只朝向內在,無法真正獲致完全的滿足,但卻能透過愛欲,看見一個陌生卻美麗煥發的自己。更美的是,盧卡奇走上學者之路後,進一步闡釋靈魂鄉愁:當渴望回家的感覺是如此強烈,靈魂會盲目地選擇第一條路、第一顆眺望的星星,「滿天星斗是可能道路的地圖——這樣的時代是由星光照耀的路途——人們是幸福的。在這樣的時代,一切都是新的,也是為人所熟悉的。一切充滿冒險,但這些冒險卻由十帶所有。世界是廣闊的,但卻又像一個家,因為人們靈魂中燃燒的火焰和星星同源。」
 人們靈魂中燃燒的火焰和星星同源,因此,想要,就可以回到家。
 至於副標「在我愛過你的廢墟」,我不諱言,是受華裔詩人李立揚的影響——非常喜歡其詩集《在我愛過你的那座城》。城市也好,窮鄉僻壤也好,哪怕已成廢墟,哪怕先前的文明或愛情將成為廢墟,精神不都仍然徘徊著?如西蒙娜.羅伊所歸納,整個文明歷史中,留存兩樣不可能被簡化成任何理性主義的東西,即時間和美。廢墟之所以美,原因之一必是殘餘留有愛。凡是投擲向時間的,縱使過境,都不會消失至無影無蹤。
 愛情,能指向大地之愛─把脆弱、短暫的大地,深情地銘記在心,使其本質在心中再生。儘管這種需求出於內在極幽微的部分,所需求的「療癒」成分大於被滋潤或被滿足,渴望朝向內在,但因大地之愛的連結,空間流轉著幸福。空間是時間的居所;詩的想像是幸福的。注視邊陲廢墟的荒涼,賦予愛,如同裂瓷的薄膜遇到手溫,瞬間催發的力量,能以骨螺碉堡的密度抵禦凜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