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認識卡夫,我們的生命有了厚度

 ■蕭蕭
一、跟農夫一樣勤奮的卡夫

 讀小學時,認識農夫、漁夫、樵夫這幾個詞,我們知道他們是種田的人、捕魚的人、砍柴的人,個性踏實而純樸。
 讀中學時,我認識台灣本土前輩詩人桓夫(陳武雄,陳千武,1922-2012),有人讚譽他是現實經驗論的藝術功能導向者,青少年從南投名間被抓去南洋為殖民者作戰,因而詩中充滿被殖民的愁與怨,後來定居台中,為文化定音而努力,他所籌設的台中文化中心是全台首座多功能文化場域,從此台灣各縣市跟著仿學,才有了今天的文化格局。讀大學時,認識超現實主義的美學實踐者洛夫(莫洛夫,1928-2018),從湖南衡陽來台,又漂流到加拿大溫哥華,晚年就在台加中這三地間遊走,繼續創新他的詩的世紀,華人的詩的世紀。這兩位前輩詩人好像各自象徵著台灣新詩的兩股活水源頭,Y字頭上那兩頭。
 我認識的第三位以「夫」為名的詩人──卡夫(杜文賢,1960-2019),祖籍廣東,出生新加坡並在新加坡教書,最近數年卻以他的活力衝擊著台灣詩壇,曾經參與台灣幾個主要詩社,優游於台灣詩學吹鼓吹詩論壇、野薑花、乾坤、台客、掌門詩社。卡夫,台灣新詩Y字型模另一個不被注意的出口。
 卡夫──杜文賢,我很好的詩友,雖然跟他很熟,但也沒問過他為什麼叫卡夫?直覺裡認為跟寫作《異鄉人》、《審判》的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相關,或許可以理解為「不卡」的「卡夫卡」。香港的余境熹大概也是這種想法,他為卡夫「截句」所寫的誤讀專書就叫《卡夫城堡》,不就認為「卡夫」和「卡夫卡」一樣都有自己的城堡?
 也或許,卡夫就只是卡夫而已,卡夫認為自己不過是凡夫俗子,農民、漁樵一樣的凡夫俗子!

二、我不再活著,詩活著

 最初認識卡夫時,他請我為他的詩集《我不再活著》寫推薦文。初接詩稿,心中不免嘀咕,第一本詩集耶,怎麼就叫《我不再活著》?
 後來,我想起白萩說過的話:「今天的我殺死昨天的我。」詩人應該勇於否定自己,隨時歸零出發!所以,卡夫也這樣隨時提醒自己:我不再活著。
 當然,林煥彰就在我面前寫的詩,也一閃而過:「活著,認真寫詩;死了,讓詩活著。」所以,卡夫也提醒自己認真寫詩,即使肉體的我不再活著,也要讓詩活著。
 2019年10月18日以後,我隨時翻閱卡夫的詩集,卡夫的詩,活著。
 我坐在時間的窗口,伸手要捉住走過的聲音。
 張開一看,是詩的眼淚。
 我相信,生命不過一首詩的長度。
 詩有心跳聲,清心聆聽,那是一種美麗的呼吸。

三、生命不過是一首詩的長度

 卡夫說:「生命不過一首詩的長度。」
 這是一種以生命寫詩的決志。
 在台灣,我所熟知的詩人前輩,很多人都以詩當作一生的宗教、信仰,對他們而言,詩是道場,詩是教堂。卡夫就是有著這種決志的詩人。白靈在推廣截句的那兩三年,卡夫是所有詩人朋友中竭盡全力在協助他的,不僅是自己寫作兩本截句,還編選新華截句選,評讀兩冊截句,即使是2019年6月以後,幾度出入醫院,疼痛難熬的時刻,他心心念念還是如何寫作截句,如何斷讀,如何調整行數。我親眼目睹,無限心疼。
 6月11日,我飛了三千公里,只有一個目的,到新加坡探望卡夫。因為若爾.諾爾──新加坡詩人,在繞行地球的旅程中,特別飛到台北,跟我見面,告知我卡夫的實際狀況,諾爾跟我的判讀應該是類近於危急,我必須即刻飛往新加坡。
 當晚,卡夫和鄭憶安排我住在離醫院最近的旅店中,卡夫、一諾(卡夫的長公子)和我共處一室,共度人生難得的一晚,難以忘懷的一個晚上。那晚,疼痛仍不時襲擊卡夫,疼痛來時,卡夫抱著自己,不言不語,我和一諾靜下來,我們都不知如何幫助他,很長的一段靜謐時間,料想卡夫應該昏睡過去,我悄悄走下床鋪,悄悄過去探視他,他蒙著頭,闃無聲息。我想,面對著幼子,面對著長兄,卡夫不管疼痛多巨大都不會讓他洩露出一絲一縷吧!但,這會不會是他更疼痛的一個夜晚!
 過了一段時間,疼痛過去,詩又探頭出來,他又會輕聲地問:蕭蕭兄,我來寫「病中雜記」的詩好嗎?
 不,你寫「困中雜記」吧!不要有生病的感覺。我這樣回應他。
 整個晚上就這樣重複著:卡夫忍痛/無言相對,卡夫不痛/詩是唯一的話題。
 「生命不過一首詩的長度」,然而當疼痛難熬,癌魔難以割除的時候,其實我也不知道如何回應「詩」的韌度如何與生命比強!

四、詩的韌度能有多強!

 那樣疼痛難忍的日子,我只陪卡夫一天。這是現實的無奈吧!
 七月以後,我只能每天寄一首療癒的詩〈撫觸靈魂 風的風衣〉代替我陪伴他,就像信佛的朋友為他誦經一樣。六十六天過去了,全集六十六首都寄給他了,封面、繪圖都傳給他了,似乎也沒能減緩他的疼痛──鄭憶從未傳來一絲絲卡夫胰臟不痛的訊息。
 七月到九月,我只能在台灣利用臉書的Messenger,閱讀他在新加坡寫的困中雜記,這雜記,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寫,應該是疼痛加劇,每日劇痛的次數更為頻繁吧!
 有一天,我寬慰他:「就把自己當作退休人士,可以坐,坐;可以臥,臥;可以寫,寫;可以讀,讀。」不要勉強自己。
 他回我的是:
 「可以坐,坐;
 可以臥,臥;
 可以寫,寫,
 可以讀,讀。

 我讀到禪也讀到詩。」

 而且,幾分鐘後又傳來:
 「坐,可以是坐
 站,可以是站
 躺,可以是躺
 臥,可以是臥
 可以延伸成詩是什麼。」

 我還高興了幾天,因為他進步到:可以想,想!

五、誰來增強我們生命的厚度?

 這樣的高興,只維持了幾天。
 十月五日下午,他說:「蕭蕭兄,謝謝您。有些話一直在猶豫不決,不知道該說嗎?說了徒增您的悲傷,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年輕時台北離我很遠,若不是您,我不會有機會靠近台北,沒想到這麼快又要遠去,這是天意。我現在身體虛弱,無法做化療。吃不下東西,已經瘦到50公斤,個人衛生無法自理,無法出門,到醫院需要坐輪椅,嘔吐與疼痛,我已交代後事,醫院已經問我萬一昏迷不醒要搶救嗎?我可能很快就走了,您我今生情緣應該到此為止,感謝您對我的照顧與幫忙,有知己如您,足了!」這是他最後的告辭的話,他要遠行了!
 短暫的詩緣,卻助成了台灣許多詩社與詩社之間情義的匯流,助成了新加坡與台灣詩壇的交誼,助成了東南亞各地截句的寫作熱潮,助成了明道人文團隊推動的雲天平台、日月潭詩會,增厚了生命與生命相知相惜的厚度!
 也或許,卡夫認為自己是農夫、漁夫、樵夫一樣的凡夫,但他卻選擇了可上可下,上下一線通的「卡」字,那麼,卡夫的天上、凡夫的人間,還是有詩可以相繫相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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