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逃離實驗室

 ■季達
 我在七零年代初期開始進入職場。區域醫院沒有住院醫師,舉凡一切服務病人的一線工作,都是住院小醫師的職掌。從清晨開始,抽血換藥吊點滴插鼻胃管尿管,接著陪主治醫師巡房開處方,跟門診做特殊檢查。下班後,大牌醫師回家休息了,我們才得空打病歷,準備明早晨會的報告,有時半夜病人突發狀況,還要起來應急。
 這種沒日沒夜,從早到晚的工作,老師教導我們,不合理的訓練是磨練,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其實我們要的不多,只是希望像個人而已!
 住院醫師前兩年要到各個次專科輪訓,每三個月換一科。
 到心臟科學高血壓心肌梗塞,肝膽科學肝炎膽結石。日子過的充實忽悠,左三月右三月,輾轉已過兩個春秋。在反覆練習之後,一般常見疾病的處置已了然於心,偶而也可指導後學。
 醫界從來就是師徒制,執行臨床工作是依循先賢制定的準則,此時我雖已熟捻操作,卻有許多學理上的邏輯困惑。譬如說,高血壓是指收縮壓大於140毫米汞柱,這數字是怎麼來的?是測量一千人的平均值?一萬人?還是2300萬?如是一千,那如何選取這一千人?我想起知難行易的故事。
 請教許多資深醫師,他們都說我想多了,只要依例行事即可,別管太多。其實他們也不懂,臨床實作與醫學研究是兩個領域,研究的專家在學院裏,要學習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只有回學校再進修一途。
 於是我向學弟借了近兩年的課堂講義,重新拾起書本。
 三十年前台灣的研究生並不多見,每個系所只招三五人,有時甚至懸缺。經過一番折騰,終於通過筆試口試,進入生理所成為研究生。
 大學生學習前人發現的知識,研究生學習創造未知的學問,基本上,這是兩種不同層次的學習。社會科學經常運用訪談、田野調查等質性研究法,醫學則較常用量化研究,以統計分析來判斷疾病的療效。碩士班學程有兩年,第一年修學分,除了生理、藥理、專題報告,還要加修生物統計,隔年則全待在實驗室做論文。
 選擇指導教授真是門大學問,學系裏教授都是歐美名校的海歸學者,學養豐富個性鮮明,有的治軍嚴謹,課堂隨時點名,大小報告不斷;有的很隨興,只要定時交報告,實驗有數據即可。
 我的指導教授是研究部主任,負責審查全校所有計畫,位高權重,也意味著他沒空搭理學生,經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一面。選擇這種教授的優點是,不會有人成天拿著教鞭盯著,缺點是他不主動教學,可要你表現時,標準比誰都高。這樣的老師,正符合我這種資深學生的需求。
 專題報告是研究生的重頭戲。報告時各系所老師都在場,按常理,題目都由指導教授指定,多半是他實驗室做過的研究。因為每個領域都很獨特,其他學者也就只能聆聽,無法批判,報告者也可達到防禦的目的。
 第一次登台前已先請示指導教授,他只說到時會出席,其他自己打理。天知道我從來沒做過實驗,連到圖書館查資料都須從頭學起,更別說看懂實驗方法與結論了。
 上台後,其他教授看他佛面不好批評,老師反而帶頭猛K,從第一張投影標題謬誤,到文不對圖,表達能力欠佳,說的一無是處,我在台上張口結舌,頻頻點頭稱是,窘得無地自容。
 經過這次教訓,我思索該如何突破困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空,由於年齡相仿,課餘時一些年輕老師常與我一起打球,有了私人情誼,請教問題就容易多了。得道多助功力大增,此後上台報告成為我的強項,指導教授驚訝之餘,還以為受他精神感召呢!
 第二年進了實驗室,又是一連串磨難的開始。當研究生已年餘,此時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深深了解學界潛規則,指導老師如同再生父母,他呼吸你喘息,他痛哭你哀號,順時中才是生存之道。我像新手般努力學習,老師每堂課都跟著旁聽,幫忙放影帶提公事包,影印資料,雜事跑腿一手包辦。就這樣亦步亦趨,老師所有資料我備份存檔,老師上課我勤作筆記。沒多久,所有不傳之密盡入我囊中,不亦快哉!
 傳統生理實驗都是動物模式,每天早晨研究生要先餵養這些貓狗兔鼠,觀看膚色、呼吸、心跳、血壓,餵養特殊配方,照顧的無微不至,比對待病人還費心。我所在的循環生理實驗室有數個計劃正進行中,指導教授卻指定新題目。萬事起頭難,新計畫沒範本參考,新技術需至他所學習。只好寄人籬下當學徒去。
 研究生是沒加保的廉價勞工,實驗工作逼迫我們的工時遠超過勞基法。每天清晨餵養動物之後,將今天要操作的提領出來,上麻藥,剃毛髮,劃開皮膚,包埋一種用來追蹤神經元的過氧化氫試劑,完成第一階段。三天後將動物犧牲,以福馬林固定,取出神經節做冰凍切片,然後在顯微鏡下找出含有過氧化氫顆粒的神經元。這麼繁瑣的工序,順利完成一隻也要耗時一整周,何況要有三組各十隻來做統計分析。遇上實驗失敗時,心情鬱卒到直罵自討苦吃,沒事找事,念什麼研究所!
 辛苦一整年,實驗終於完成,指導教授要我到生理學會年會初報。經過專題討論的殘酷擂台,這些報告對我已經沒有任何威脅,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炫耀的快感。年會中幾位教授先生對我的實驗頗感興趣,老師也藉此邀請他們當口試委員。就這樣,我的論文就在三位校外,兩位校內委員同意下過關。指教授又將論文投稿至歐洲專業期刊,編輯審後答應刊登,我也順利取得學位。
 或許是兩年苦力獲得認可,畢業前夕,系主任問我是否願意留校任教?面對殊榮邀請,我頓時陷入長考。是否我要如同這些學者,皓首窮經在實驗室度過下半生?兩年訓練習得查文獻、報告、做實驗、寫論文的基本功,也認識許多科學俊彥,多年苦思不得的研究方法論終於解惑,唯有到實驗室才能畢其功。然而學海無涯,兩年來也只學會丁點皮毛,從小講師做起,前面還有漫漫長路,何況千百年來只出了一位牛頓,智能平凡如我,已到而立之年,還能成大器嗎?
 研究與臨床是兩門學問,研究是臨床之母,多年研究的綜合結論,才能運用到臨床。我來自醫院,限於自身條件,終將回到醫院,繼續我的值班生涯。每條路都很辛苦,然而辛苦過後,果實卻很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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