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路追尋花蹤

 文/攝影 莫云
 是不是那種白色花瓣,上面有很多紅色斑點的花?
 午後,頂著溽暑高溫,驅車前往平溪探訪「艷紅鹿子百合」的芳蹤,卻被一道上鎖的鐵欄杆峻拒於「農會生態教育館」門外的我們,正用踟躕的目光掃瞄著草木蔥鬱的庭院,企盼從遠處一睹這稀有百合的花容——直到一旁那個被我們誤認為也是特意前來尋花的中年男子過來搭訕。
 就是那種花啊?這裡應該沒有吧。隨著我們透過柵欄東張西望了半晌,他突然轉臉說:哎,其實我們老家就有,我可以帶你們去看。
 愣怔幾秒,估量天色尚早,我們忙不迭點頭謝過,就上車跟隨那個熱心的陌生人車後,一路攀行狹仄迂迴的山路,迎著朵朵翻飛如蝶的野薑花,進入山林中的雲深不知處。
 我們這裡叫番子坑。
 男子在一棟泥磚屋前停好車,將兩隻聞聲狂吠的黑狗關入籠內,才招呼我們下車。
 老屋右側的山溝旁栽植著成排點點粉紫的雪茄花,還夾雜著幾株盛開的金花石蒜與朱槿,山壁一道山泉小瀑嘩嘩流瀉。
 走近屋前,又見到左邊大片坡地上零星開花的紫薇、山茶與茉莉。喏,這是萊姆,男子隨手摘取一顆黃熟的果實遞給我們,轉身又塞來兩顆尚帶青澀的小芭樂,隨即領路進入斜坡上種滿柑橘鳳梨、香蕉白柚、甘蔗木瓜的果園。
 從山坡上放眼望去,遠方群山挨肩簇擁,天地間卻不見人煙。雲很淡,風很輕,穿梭在滿山深濃淺綠中的,只有盈耳的蟬鳴鳥語。走過果園,又看見一架絲瓜棚、一座蜂箱,浮漂著睡蓮的小水池中還嬉游著一群野生鬥魚,猛不防,一隻小青蛙就從池中蹦出。
 你們這裡的生態比教育館還豐富,應該開放給學生做戶外教學。我們的視線忙著追隨主人介紹滿園少量而多樣化的動植物,一邊發出由衷讚嘆,他卻謙稱養花種樹只是休閒自娛,說著從枝幹低矮的樹梢上伸手一探,又遞來兩朵帶葉的玉蘭花。
 啊,這裡有一株鹿子百合,可惜已經謝了。看到男子從玉蘭樹下拉起一株莖葉細長,植株上只剩半朵凋萎殘花的植物時,我們心裡不免有些意興闌珊。應是尋花去已遲,正想開口告辭,又聽見他亢奮的聲音:那邊還有兩朵完整的!
 多獨特的花啊。約莫拳頭大小的花朵斜吊著吐出幾根長蕊,外翻如毬的白色花瓣上潑灑著斑斑點點暈漬的血紅(也因形如梅花鹿身上的斑點而得名)。
 或許是莖株纖細而花朵稀落,這生長在山野中的原生百合,艷麗中卻透著幾分嬌弱的單薄,瘦骨娉婷地撐起孤芳自賞的一片天,教人我見猶憐地聯想起幽居空谷、終將在遲暮中零落成泥的美人。
 男子邀請我們進屋喝茶。推開那扇半人高的木柵門,一腳就跨入了半個世紀前的時空,主人說這是他們的祖厝,平日都由長住的哥哥負責打理,散居都市的親友只有周末或年節才會上山度假。
 在他熱誠的解說中,我們參觀了擺設著神明供桌的廳堂,保留著柴燒土灶的廚房,還顫巍巍攀爬活動木梯,一窺他們閣樓上儲藏的竹編畚箕、魚簍、蒸籠——這滿屋懷舊的愛物惜情,不僅紀念著一個家族,也記憶著一個胼手胝足的年代。
 暮色轉濃,我們急著下山。主人卻興致勃勃地從路旁剝了幾顆黃澄澄的野生燈籠果給我們品嚐。揮手告別前,他又折來一株層層燦開的薑荷。
 迴車時,隔窗瞅了一眼山林老屋前兀立的身影。夜幕漸層垂降中,庭園依然靜好,卻也難掩幾分歲月老去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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