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劭珩
老公寓的衣櫃打開,沒有隔層,他和她的東西整齊凌亂地依偎在裡面。右下角見縫插針塞了一個塑膠袋,裝著一包又一包的鎮痛貼布。
他有肩痛,她有頸傷,兩人甚至買同款的護腕,企圖對頑疾做最後的復建。彼時台灣還沒有進虎標牌鎮痛貼,她的藥布,全仰賴國外朋友的購買,她斤斤計較地使用有限的救命神藥。但他從來不用鎮痛貼布,藥味令他不適。每次她貼著藥布環繞在他周圍,他都禮貌而體貼地詢問,下一次使用,能否等到他睡著之後。
她當然說好,她不擅長拒絕他。就像當初,他溫柔地用掌心撫摸她頸部的線條,一次又一次地問她當他的唯一可好。爾後她簡單收拾行裝,搬進他的公寓,遲疑又毫無疑問。
嚴重的時候,她常常在清晨痛醒。轉頭就看到還在沈睡的他,護腕整夜都沒有摘下來過,眉間有無法撫平的褶皺,最舒適的床,都不能讓他放鬆。她在想,不用鎮痛貼布,他要怎麼緩解他的痛。自己享受著藥布帶來的涼感,他卻還在受苦,生理與心理,還是雙重的。所以她決定不要再用,改塗薄荷或檸檬精油,反正一樣是涼意。
他和她會在深夜一起煲劇。沐浴之後,她都習慣性擦檸檬精油,怕挨得太近,掃了他觀影的興致。他很享受這個時段,她只想讓他更享受,但她不是《良善之地》之中的好珍妮,對宇宙萬物無所不曉,能盡其所能為人服務。她只是不擅長處理感情的平凡女子,進與退需要一分一毫地精細量度。
他和她正看到第二季。事實上是一部喜劇,她卻感到哀傷,依然陪伴他一起痛笑。四個本該去罪惡之地的人,進入假的良善之地,要在此承受永恆的折磨。但他們並不知道那是折磨,甚至想方設法留在那裡。他們的記憶被清洗過好幾百次,但每一次重來,艾莉諾都能找到其迪,其迪永遠會教她倫理知識,幫助她成為更好的人。她的心忽然撕裂開來,她甚至不用他來做什麼幫助她,就願意為了他成為更好的人。但他知道嗎?她不知道。她嘗試不要過度介入他的內心世界,因為他說過,他和她之間,需要保留一點空間。
她打開浴室門,為就寢前做最後的洗漱。換上浴室拖,離盥洗盆咫尺之遙,滑倒在地。他看到她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問她為何這樣可愛。她也跟著大笑起來,笑到心裡的傷口一直不斷顫抖,此時她只想幫它貼一塊鎮痛貼布。
此時她只想幫自己貼一塊鎮痛貼布。右腿腳踝浮腫起來,顏色發青。換她彬彬有禮地詢問,是否能貼一塊藥布。他莞爾一笑,問道,難道你希望現在帶你去看急診?她得到許可,鄭重地為自己貼上藥布,仿佛一貼,就能夠藥到病除。無論生理的,心理的,作用是雙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