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枕變形記

 ■王景新
 不知情的人走進我房裡,一定誤以為這是兒童的房間,床頭、床尾充滿太多布娃娃了:泰國大象、韓國熊大、加拿大小海狸、日本柴犬,更有一隻龐然重達數公斤的台灣製毛茸茸大棕熊娃娃。
 母親對這頭佔據我單人床近三分之一的大棕熊尤有意見,沓沓講:「嘸是講緊拿去回收。」擔心屈就它,身體無法全然舒坦的伸展,將導致失眠甚或落枕。但我其實夜夜安睡,從未被這些大小不一的床伴,壞了好眠。
 這隨著日子一隻隻加添的布娃娃,其實乃童年首首那條長條型抱枕變形,母親的福建話稱作:「攬枕。」她為了給我們夜裡眠夢安全感,不陷入擾人夜啼郎,能有一團可以弓身緊緊攬在懷裡的溫軟,分別給我和哥哥一人一隻攬枕。哥哥那條因為太常沾染尿床,而最早報廢,頻頻換新。我的則差不多用到上小學,攬枕每晚蓄積我夜夢中無意識淌流的口涎,只管枕套定期清洗,內裡填充棉絮仍有一股揉合淡淡奶香、其臭也熟悉的異味,係最最催眠的迷魂香。
 偶而外宿的外婆家也幾乎一房一隻攬枕,獨消側身那麼一抱,醒轉即已破曉。小學畢旅首度外宿無抱枕,第一夜入住高雄愛河旁五星飯店,平生第一次無枕可抱,進入夢鄉的路程就遼遠了,縱然這彈簧床遠比家中睡慣的木板床寫意太多,如入雲端卻令人迷途失路;與其說認床,不如說認攬枕。
 窮則變,異日但凡各式各樣布娃娃們都一一被我權充攬枕,通往寢息之途。初抱伊始,一色一樣的睡姿,總也像自蒙童一回回醒轉,願寘誠念;惟--攬者已非童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