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靜
或許是因為我們在高雄戀愛、生活,而家人卻分別在台北和香港。每次來到高雄,我都覺得那是屬於我們的秘密洞穴,幾乎不會被其他人打擾。
但因為阿嬤病重,上週五晚上我們不得不趕快回去台北老家一趟。去年暑假我們在台北家住了兩個星期,對我來說,那裡確實已經是另一個熟悉的家了,至少在廁所的衛生紙用完後,我記得打開哪個儲物櫃就能找到備用的。和你爸媽一年多不見,除了媽媽從及肩長髮剪成耳垂下方兩三公分的短髮外,父母二人幾乎沒有區別。最大變化的是阿嬤,從去年我見她還可以聲量十足地講話,在客廳沙發看每日準時播放的八點檔,閒時在家裡踱步,偶爾推開房門問我們在做什麼,餓了的時候就自己在廚房張羅一小碟蒸飯蒸菜。即便不能出遠門,但在家裡也算是行動自如。如今卻只能躺在病床上,依賴氧氣機維持呼吸。
去探望阿嬤之前,我根本不曉得那會是怎樣的情景,只是想到自己的父親,在八月的某日也忽然因血壓升高而倒下。後來住院兩天,每次去看他都感覺比上一次見面時又縮小了一點點,仿佛一個羸弱的嬰兒,在床上艱難地睜開雙眼,看看窗外,看看我們,說不到半小時的話便又累了要睡去。那次是我覺得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即便那死並不向我靠近,而是朝向我的家人。
其實我不敢在這幾日和你說到「死亡」,上面這段文字我也害怕你讀後會有所聯想而感傷起來。但當我和你一起來到阿嬤跟前,牽著彼此的手答應她「我們會好好的」,我便覺得這是在一個珍貴的生命前許下的承諾,那重量不亞於一片海或一座山。我想,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去做到,一起跨越那些即便不那麼好的時刻。
那個週六日我們比平常早起,在家裡簡單吃過早餐後便開車去醫院探望,一次比一次來得人多。阿嬤看到孫子孫女,以及咬著餅乾的曾孫來到床邊,還是忍不住哭,我和阿嬤的感情明明遠不及你們,但看到她用力地握住每個人的手,看到你們說著說著眼睛便紅了起來,然後躲在床簾後擦眼淚,我也覺得酸澀,抽了幾張紙巾給你後,自己也背過去擤鼻涕。那時我才感覺到,原來自己比以往多了更多的家人,悲傷和喜悅便註定要經歷更多。
我們沒有在醫院留太久,阿嬤見過我們後需要休息,戴著氧氣面罩也不適宜講太多話。回程時仍舊是你負責開車,這次要順路載大姐去迪卡儂買東西,車上我聽著你們閒話家常,說小孩又感冒,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多帶他出去玩,去曬太陽,去接觸外面的環境,久了就沒那麼容易生病了。到迪卡儂前,你媽媽又說到上次買錯溯溪鞋的事,後座便傳來幾聲歡笑,彷彿剛剛大家在醫院哭成一團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
大姐一家下車後,你關心地看向我,開玩笑地說著:「別哭了。」媽媽聽到後也說:「人生就是這樣的嘍,那些都是必經的階段,就順其自然,享受當下吧。」其實我很喜歡你們這樣的自然,就像在告訴我,日子無論如何都會過下去,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就好了。
然後我便想到了「結婚是兩家人的事」這句話,並不是說我住進你家或你住進我家,我們知道彼此家裡的物品都擺放在哪裡,房間裡有怎樣的裝飾,哪些東西可以移動,哪些東西萬萬不可隨便亂動。而是從此以後,我(和你)便多了一種從前所沒有的,看待生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