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重回歷史,去看「後諸葛亮時代」的微光——讀《漢之季——諸葛亮身後的三國》有感

■潘玉毅

收到由成長先生所著的《漢之季——諸葛亮身後的三國》一書,我立時對這個書名來了興趣。緊跟著,便如同名偵探化身,像破案一般,搜腸刮肚,想要對書名來一個正確解析。

我的第一反應,《漢之季》的季是劉季的季,西漢的開國皇帝高祖劉邦單字季,但很快這個答案就被我排除了,因為此書講述的是三國故事而非漢初故事。之後,我又聯想到三國時期吳地的同名鼓吹曲:「漢之季。董卓亂。桓桓武烈應時運。義兵興。雲旗建。厲六師。羅八陣。飛鳴鏑。接白刃。輕騎發。介士奮。醜虜震。使眾散……」默誦之際,耳邊似有鼓、鉦、簫、鐃諸般樂器齊齊作響。但歌功頌德當不是作者的意圖。於是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伯仲叔季,季排末尾,漢之季,大抵就是漢朝末年的意思吧,仿照流行書的書名,此書或許可以叫做《漢朝末年的那些事》。

看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劉備自稱「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玄孫」,儘管生當落拓,織席販履,卻被獻帝尊稱為一聲「皇叔」。借著姓氏之光,在諸侯割據時期,雖然敵對陣營的人叫陣的時候也有罵他「大耳賊」、「織席販履之輩」的,但更多的時候大家都極為看重其漢室宗親的身分,以「劉皇叔」呼之。某種意義上來說,情感認同也是劉備政權得以站穩腳跟的一個重要倚仗。

早在劉備漢中稱王時,就已流露出他仿效「高祖故事」的雄心與野心。在曹丕篡漢建魏後,劉備於成都武擔山登基稱帝,更以「漢」為國號,有承襲漢祚、自居正統之意。蜀漢只不過是後世為了區分劉備政權與東西兩漢以其根據地作的標記;季漢亦是區分形式的一種,只不過界定的依據換作了時間。

一如「盛唐」照見的是唐之盛,與「季漢」相對應的自然是漢之季,這既是王朝的排序,同時也可想見國力的衰微,以及末世的蒼涼。一個王朝的末世有什麼好講的呢?事實上,很多人看《三國演義》看至諸葛亮「六出祁山」便覺興致缺缺,對於後面薑維「九伐中原」、三分歸一統等故事完全提不起興趣來。但近些年,隨著自媒體的流行,關於劉禪和姜維互不相負的故事廣為流傳。在這些傳言裡,劉禪不再是那個「此間樂,不思蜀」的扶不起的阿斗,而姜維「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的陳情更是讓人忍不住為之掬一把熱淚。雖然新媒體的表達語多渲染,細節上也有所加工,但也讓人們打破了記憶中的刻板印象,開始重新審讀這段歷史。而《漢之季——諸葛亮身後的三國》的出版更是讓饑腸轆轆的旅人望見了嫋嫋升起的炊煙。

本書以諸葛亮命殞五丈原作為開頭,就好像《天龍八部》不講聚賢莊之戰,不講少室山之戰,不講雁門關大戰,而是從蕭峰將箭插入自己胸口開始講起,有意把容易出彩的部分全都避開了去,讓人頗感意外。如此排布就如同立起了一座人工的分水壩,把無盡的潮漲潮落攔在外頭,用心呈現季漢的最後三十年,讓人們得見「後諸葛亮時代」的真實樣貌。

在人們固有的印象裡,這段歷史季漢人才青黃不接,沒多少看頭,否則後世豈有「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俗語?但摒棄偏見,你會發現,那些不為人知的人和故事也有其精彩和吸引人的地方。只不過是因為給季漢打江山的第一代人的光芒太甚,使得他們的才華被掩蓋。諸葛亮在《出師表》裡舉薦的幾個人:郭攸之、費禕、董允、向寵等,都算得上是一時俊彥,只可惜較之前輩們的搶眼終是遜了一籌,這就好比幾個考90分的考生進入了考滿分的隊伍之中,常常被忽略。但若是將他們放在另一個平臺去考較智慧、技藝,便可瞧見他們的能力。客觀來講,君也好,臣也好,「後諸葛亮時代」的兒郎們,雖不似打江山的一代那麼驚才絕豔,卻也稱得上是盡忠職守、能力不俗。

作者如同一個精通歷史的導遊,驅散了籠罩在時光長河之上的雲嵐,領著讀者穿回1700年前,以全知的第三視角,目睹故事劇情的二次演義。在《漢之季——諸葛亮身後的三國》裡,歷史不是單薄的大事記,每一個片段裡都藏著一個個鮮活的人、一個個鮮活的故事。

我尤愛作者的表達,文史結合,淺顯通俗,可讀性極強。比如他這樣形容曹丕和劉備的稱帝:「次年四月,巴山蜀水間誕生了新的漢王朝——季漢、新的劉姓皇帝,以及新的丞相。然而,在這個新生政權的政治語境裡,劉協已經被曹丕害死了。劉備為劉協『發喪制服』,追諡他為孝湣皇帝。這場專為劉協舉辦的『活出喪』,與繁陽亭的受禪儀式可謂殊途同歸。曹丕和劉備這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在這件事上達成了空前的共識——只有將劉協的屁股從皇帝的位子上搬走,歷史才能揭開屬於他們的新一頁」,可謂真實而辛辣;再比如孫權在武昌登基稱帝,詔書宣稱漢室已滅,天下無主,自己代漢而立,為了拉攏盟友,以漢室正統繼承人自居的季漢經過多輪磋商,還是決定承認其政權,並派陳震出使東吳,結果除了一篇「文義甚美」的盟詞,以及「參分天下」的意淫,並無更多效用,作者如是言道:「誠然,漢吳『參分天下』只具象徵意義和幻想作用,兩國自此之後連曹魏的一郡之地都不曾奪得,更遑論對其領土進行重新分配」……似這般描寫,書中俯拾皆是,簡直讓人愛不釋手。

書中還有一個首尾呼應,以諸葛亮起筆,以諸葛亮收尾。「此次伐吳最重要的一支部隊,是龍驤將軍王濬、巴東監軍唐彬率領的水師。早在七年前,司馬炎就採納羊祜的建議,以王濬為益州刺史,都督益、梁二州諸軍事,在巴蜀建造戰船,訓練水師……這支由巴蜀的勞工、巴蜀的木材打造的浩大的艦隊,載著巴蜀的將士……順長江東下,如入無人之境……晉滅吳,實際上成了蜀滅吳,來自蜀地的士兵、水手與船工,成為三分歸一統這一歷史時刻的第一批見證者。而這一年,恰是諸葛亮給的一百歲冥壽。」

就明面上的文字來看,諸葛亮不是本書的重點,在文本之中所占的篇幅極為有限,但就影響和意義而言,他卻無時無處不在。這種筆法與金庸先生寫《碧血劍》有點相像,金庸先生在《碧血劍》的後記裡坦言:「《碧血劍》的真正主角其實是袁崇煥,其次是金蛇郎君。」而那兩個人在書中只見其名、只聞其事,不見其人。竊以為,《漢之季——諸葛亮身後的三國》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