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儀
奮力提著剛從傳統市場採買的一袋袋雞鴨魚肉,阿玉姨渾身濕透似大雨澆淋。她的採購清單包含全家的每日三餐,及嫁至員林,剛生完第二胎正在娘家坐月子的大女兒。
一想到大女兒,阿玉姨便眉頭深鎖。
她頭胎生了女囡,生產完隔日阿玉姨立刻趕至醫院探望女兒以及女兒的女兒。女兒說休完產假便要將孫女送至托嬰中心。抱著香軟幼嬰的阿玉姨心情忍不住綿柔,她自告奮勇辭去工作,專心致志為女兒照顧女兒。
但當女兒懷上第二胎,阿玉姨的憂慮逐漸浮現。每日得空便撥打女兒手機,詢問的不外:什麼時候產檢?醫生怎麼說?有照超音波嗎?嬰仔身軀腿腳手指正常否?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嬰仔的性別。
但說到最後女兒每每不耐,老說嬰仔是男是女都好健康平安就好。她心想女兒真不懂事,查某人嫁尪沒生查甫囝怎麼行!女婿跟親家公、親家嬤可以接受嗎?
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讓阿玉姨是越想越煩躁。
女兒懷胎五個月時某日撥來電話,說是剛產檢完醫生終於透露嬰兒性別。
阿玉姨滿懷期待:「是查甫嗎?」
女兒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是女生。」
阿玉姨瞬間被擊沉,張大嘴巴愣在原地。
「那現在該怎麼辦?五個月嬰仔已經很大了!」
話一出口,阿玉姨便後悔不及,電話那頭再度寂靜,但身為母親的阿玉姨聽得見女兒心裡落淚的聲響。
從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女兒都不曾主動打電話來。阿玉姨打去時也盡揀些孫女日常近況趣事訴說。她倆的對話彷彿航行汪洋的船隻,必須時刻注意洶湧海相,並避開任何一塊深藏於海面下的暗礁。她謹慎航行,膽小慎微地害怕失去自己的女兒。
「要不要再生第三胎?」她問,懷抱著最後的覺悟。
「免,車子坐不下了。」女兒答。
隔岸遙望許久的兩人最終一起大笑。那塊礁石密布的危險海域,她們已然平安駛過。
「女兒回來坐月子哦!妳現在做嬤好命啦,妳女兒是生幾個啊?」相熟的攤販熱絡。
「兩個查某孫啦。」
汗水現在就要滴進阿玉姨的眼睛裡了。
「那樣要擱生一個查甫啦!」
「免,阮兜又沒在種田,生查甫做啥。」
她俐落抬手拭去汗水,眼神如玉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