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時間的正中間

■蘇佳欣

「夏天在你的背面,風在左邊,這一刻剛好我親吻你,在時間的正中間。」

在「還想浪費一次一次的風景」這本攝影散文集裡,年輕的作者蔡傑曦以這段文字,來搭配戀人親吻的照片。當我欣賞書中每張親密照片時,心中總會浮現這段文字,便覺得每張照片都美,不僅照片充滿著愛,也讓我心中也充滿著愛。猜想應該是這段文字起了魔幻作用,若我說「夏天在你的前面,風在左邊,這一刻剛好我想起你,在時間的正中間。」或者說「夏天在我的背面,風在右邊,這一刻剛好牽起你的手,在時間的正中間。」如此靈通巧妙,只要當風景中的你和我在一起,似乎都說得通。

今年夏天很特別,不但要避暑,更要避人。我獨自一人,沒有群聚、沒有上述任何我和你之間的可能性發展,在漁光島北側木麻黃林間跑步,濱海棧道漫漫延伸,既然選擇了幾乎全然覆蓋的林蔭,當然就是一條少人通行的路徑,幸好全程有知了作伴,唧唧復寂寂,悠悠兼嘒嘒。本來剛開始我只想慢慢跑就好,可是經過某些角落時,猶如置身於迷幻搖滾演唱會,密集蟬鳴轟炸襲人,害我不得不腳底抹油,加速往前奔跑。就這麼來回幾次後,發現蟬隊友真是了不起的神隊友,用盡全部氣力齊鳴,壓蓋海濱澎湃潮聲,以無形無影卻足以鋪天蓋地的聲音來佔領眼前風景,這整片海邊木麻黃幽林。

末了不是由於跑累要停下來,純粹因為從未現身的同伴們如此盡情的獻聲歡唱。到達某個程度進入高潮,再往上翻揚幾個層次,耳腔共鳴又打通臉皮細微神經,接近於靈魂出竅差可比擬。猛然想起曾讀過:響亮蟬鳴其實比萬物寂靜更悄無聲息的說法。之所以無聲,或者比無聲更無聲,該不會是聽力受損,甚至震破耳膜吧?

一想到這裡,我不敢繼續跑下去!頓時由我的腳底驀地燃起徒勞而無功的緊繃痛感,同時頭頂重新注入新鮮且強勁的血液竄流,像是充電飽滿的手機或電器,準備奮力一搏之際,我卻毅然決然關機休息、適可而止。

緩緩調整噓喘氣息,慢慢移動熱汗身軀,走回安平商港安檢所的路上,前方躺著一位陣亡的蟬隊友,沒了呼吸。蹲下來近距離拍照,推測是紅脈熊蟬,雖猝死路燈下,了無生息,但我判斷非唱歌染疫。回想當我專注路跑時,或許他一心飛奔黃泉。在我們相遇那一刻,換句話說,也是在這一刻。「夏天在知了的背面,風在左右兩邊,這一刻剛好我拍下知了的身影,在時間的正中間。」如此這般,究竟什麼會在時間的正中間呢?這個問題本身,剛好就是答案。一點都不會錯,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剛好在時間的正中間,不偏不倚,歪打也能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