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酒釀

■沈立

抗戰中期,父親在重慶探照燈隊任分隊長,母親在蔣夫人籌措的保育院擔任教師。待我出生,雖然僱有媬姆照料,在重慶大學讀書的二舅總不放心,不時利用課餘來探視這個小外甥,那份疼惜憐愛,是母親和二舅姐弟情感延伸出的溫暖。

每次來除了給我帶些鈴鐺玩具等小玩意,必定在校門口的小店買一小罐酒釀來,要媬姆煮「酒釀雞蛋」和父母分享。當我日漸成長,聞著那股子香味想嘗一口時,大人總說:「太補了,不能吃!」二舅會把湯匙放在我嘴邊,讓我舔一舔,使得我對酒釀存著一份,一直未能滿足的失落。

抗戰勝利後,回到株州外公家的「白果屋場」,常常晚飯後大人會打起麻將來打發時間。梅嫂會想方設法弄些食物消夜,除了餛飩、湯圓,就是酒釀囉!

媽媽七早八早安排我們去睡覺,在床上聞到香味,哪能睡得著?那時五、六歲吧,饞得心頭癢癢,卻老聽大人說:「太補了,小孩子不能吃」!不知該用什麼辦法能嚐一口?小心眼裡直想哪一次要吃它個夠,好過一過癮!

37年剛來台灣,父親調到右昌與橋頭間的新莊營區,高雄要塞第二總台部(相當於團)擔任參謀,我們就住到新莊眷村,日式房舍也都慢慢習慣。眷村裡從各地來台的媽媽們都很年輕,把各地的拿手絕活相互傳授,由總台長夫人胖子王媽媽主持,在她家的大廚房,每個星期二的下午兩到四點,先生們上班,孩子都上學了,輪流作些示範,把做法彼此傳授。另一位老公也在總台部當參謀的瘦子王媽媽就安排各人所長,在學習的情誼中慢慢彼此熟悉了解,像個大家庭一樣。

媽媽漸漸學會了紅燒肉、台式肉燥飯、燻魚、醃薑蒜,做饅頭、葷素包子、餃子和蔥油餅等各地食物,胖子王媽媽是四川成都人,泡菜及酒釀都很拿手。

媽媽在重慶待過幾年,跟四川來的胖子王媽媽一見如故,投機得很。事先講好,在胖媽媽做酒釀的那天,帶去圓糯米、酒麴、和一個大酒罈子,當然份量和時間的拿捏都是胖媽媽操持,做好打電話要爸爸下班騎腳踏車帶回家,包上舊被絮放在廚房一角。

第二天一早,睡在靠近廚房旁的我,被酒釀香甜刺激醒來,這下可來勁了。趁著爸爸媽媽還在睡覺,找了把湯匙,抱著酒罈子,拼了命地喝起來,那可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痛快!罈子中間那一汪清甜清甜的酒,被我像喝開水似地喝了個精光!整個臉都熱紅了起來。媽媽起來弄早餐給全家吃,我藉故要上廁所打混過去,等達弟吃完趕緊拖著他上學去。

走了不到兩百公尺,來到一片地瓜田中,眼睛怎麼都打不開了;睏得不得了,跟達弟說了一聲你先走,就倒在田裡睡了下去。這一覺睡到快要下午五點,才傻傻地坐在田埂子上,迷迷糊糊聽到達弟和同村的同學放學了,便跟著大家一起回家,真的搞不清該怎麼說,就是醉昏了過去吧!達弟才讀一年級,連話也說不清,竟然回家一句話都沒說,就像沒事一樣,這也是我由衷感激他的一點。這麼大的事,竟然逃了一天課,父母、老師都給矇混了過去,真是兩個天才呀!

年事漸長,總有什麼聚餐活動,尤其到了年節,朋友們幾乎都能喝上一些些酒來助興。許多同年紀的,都漸漸培養出一份興致,有些人只要有酒就來勁啦!只有我從那以後,一聞到酒總是滿口拒絕,照大人的說法,就是喝傷了吧!還曾為了不喜飲酒,跟一兩個原本交情甚篤的同學,生了嫌隙。想想也就罷了,我若請你喝酒是心意,勉強我喝就沒啥意思了,只為了我的不擅喝酒,這樣得罪了好些朋友,不知該怎麼說呢?

從此只要有人提起酒或者酒釀,我就心生畏懼,偶爾家中再做了,我連一口都不肯嘗試。任旁人如何讚美,也從日常知識得知,酒釀的營養價值很高,我總是敬而遠之。只有自己知道,是八歲那一罈子酒釀把我給喝傷了,喝酒釀喝傷了的恐怕少有,特此紀錄以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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