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機器戀人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他抱著一箱東西回來,等不及先換掉上班服便喜孜孜的獻寶:你看你看!多漂亮的一個寶貝!從紙箱外的照片看,原來是一個匣式全自動咖啡機。

每天醒來,不問早晚,舀一兩杓咖啡豆到研磨器裡面,看著每顆豆子在刀刃的追趕之下,像生生世世的輪迴似的磕啦磕啦旋轉,瞬間便化做齏粉,殘忍的人類還要檢視粉末顆粒的大小,忖著水溫該拿捏在幾度,一副地獄之神掌控的國度裡油鍋的熱度一般。

豆子雖化成細粉,卻將那縷香魂依附在身遭的空氣中,彷彿交代昨夜那些未盡的後事。

從茶櫥裡隨手拿到的是印尼的鬼面,他呈現的調性像一個初老的人,對於人情世事已然累積一定程度的經驗,所以在你茫然徬徨的時候,他給出一些他的方法。可是他又尚未成熟到出口便成睿智的金句名言,所以喝出來醇香的後段香氣是欲言又止的下回分解。

他像小孩子收到禮物一樣開箱,看了幾頁使用手冊,將附屬配件在清水底下沖一沖便拿出盒裝的咖啡粉。那咖啡粉或說是子彈式的或說是匣式的,總之盒子裡面一個口味用一個顏色標示,看著有如春天繽紛的花園。

我坐在餐椅上一邊啜著鬼面,眼光穿過鬼面升起的氤氳,看他像園子裡辛勤的園丁。問我要哪種口味的?我尚未回答他便自顧自的說,啊,我知道你偏愛這種味道的。他甚至無視、無感於我手中杯子正香著的咖啡。

我愛的是一種方式,一個過程,不是一個短暫的感官覺受。

兩三分鐘便從銀管裡流出一杯咖啡。是我的舌頭老了,老到習慣於舔舐陳舊的日子,味蕾四處偵查舌尖傳導的故事,可是那是一則全新的情事,口腔猶如口腔期的幼嬰,尚不知人間酸甜苦辣以及酸甜苦辣以外的滋味,實在難以告訴他他的新歡是個怎樣的人。

他又挑了自己喜歡的口味,花香調的。喝得滿臉幸福的表情。之後每個醒來,他說他一根指頭就可以代勞,不用我那麼辛苦地為他燒咖啡了。

從那天的晚間開始,在兩人要各自沒入各自的工作檯之前,他會再次親吻他的新歡,我便燒一壺巴魯火山的有機小農用日曬烘焙的方法所產出的「藝妓」,沉醉在她帶著酒香的餘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