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雜石記

巨石之家  文/日耒 畫/吳祚昌 在網路上開立礦石商店已有數載。因為工作關係,經手過的水晶、礦石數不勝數。店家最愛的紫水晶、黃水晶;大老闆們人手一串的鈦晶、虎眼石;日常避邪的黑曜石、黑碧璽;為求良好姻緣而擺放身邊的粉晶、草莓晶……。 如上述的熱門礦種有很多,我也接觸過不少。另外像是魚眼石、超級七、金太陽石這種價格較高的礦種也收藏過。但其中有一種礦石更使我印象深刻,這類礦石因為比較冷門或者外貌特殊,往往人們並不知道祂們的名字,為求方便,統一稱作「雜石」。 這些雜石或是人工生成、或是市場不青睞、又或者外表生得錯綜複雜、花紋繁瑣……便常常做成滾石或者一些小物件外銷。被放在市場的角落裡,零散在筐裡,等待祂們的伯樂。 前陣子經常進貨的礦商贈予我一袋碎石,各類水晶、原礦的邊角料或者開採的碎片零零總總磨碎後便成了碎石,兼做與顧客搏感情的小禮物。細細攤在手中查看,除了大宗的白水晶、玉隨類礦物,其中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雜石」。 這些雜石有黃有紅、又或者生得崎嶇的模樣,混雜在白水晶、碧玉、瑪瑙等常見礦石中。頗有種惹人憐愛之感。 或許是我感情太豐富了吧,看見這些雜石們,人們喚不出其名、往往棄之角落,沾染灰塵等待歸家之日。便生出憐惜的感情來,彷彿祂們是一眾被拋棄的孤兒。遂細細撿出,另外收著。 這樣收著後,看著豐富了起來,那不知是否來自人工添加的鮮豔色彩,又或者是大地加諸的斑雜顏色,聚集了起來倒成了一幅如畫家不慎打翻了調色盤而成的潑墨畫。 或許,這斑斑雜石,雖無名且亙古無言,才真正是女媧補天而遺漏的天石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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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情詩舉例

文/孫維民 畫/黃騰萱 詩的重要題材之一是愛情,古今皆然。然而,可以歸入「愛情」這個領域的詩卻風貌互異,林林總總。有些詩寫開花結果的愛情,有些寫流水無情;有些歌頌愛情的堅貞,有些哀嘆愛情易逝;有些描述年輕人的愛,有些描述中老年人;有些說的是單戀,有些不只兩個人;有些認為愛情存在,有些覺得愛情虛幻……以下所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堅貞不移的愛情令人羨慕。「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我的愛人,是我坐在你墳前∕不肯讓你睡著∕我渴望你冰涼如塵土的唇∕一吻,即是我尋求的」等,都表現了比翼雙飛、生死相隨的愛情信念。莎士比亞(W. Shakespeare)也曾在十四行詩中讚美這種愛情:   我不認為真心締結的婚姻 會窒礙難行。愛不是愛 如果見異則遷,抑或 屈從於消減之力,消減。 不!愛是恆久的標記 面對暴風雨也不搖撼……   這是完整理想的愛情,像堅固的地標、燈塔或暗夜的星光,可以指引方向,不會使人迷途。它克服時間,不再是受時間擺布捉弄的傻瓜,不會因為歲月推移或外境變化而更改。 鄧恩(J. Donne)有一首詩,其中一節是這樣的:   月下,沉悶的戀人們的愛情 (他們的靈魂即感官)無法承受 分離,因為分離必會奪走 構成那種愛情的東西。   如果愛情建立於「感官」上,即使短暫分別,愛情也會動搖崩解,因為組成此種愛情的元素被抽離了。人們在月下盟誓,似乎理所當然,氣氛非常浪漫。嚴格說來,這也是一種感官印象。事實上,月亮的形狀每天都不一樣,因此,月下的誓約也極可能隨著月相改變。西方的月亮一向不如東方的祥和溫暖。在西方,月亮經常代表變易不居,甚或挾帶陰森氣息。月亮影響潮汐和心理,月圓之夜據說某些平日正常的人還會變成狼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類的詩句,西方並不常見。 月下的盟誓不可靠,花前的也是。華勒(E.Waller)有一首詩,詩中的「我」對著一朵玫瑰說話,那朵玫瑰即將送給某個年輕女子。前幾節,「我」讚美玫瑰嬌豔少有,如同那名女子。最後突然話鋒一轉:   然後死去,讓她可以 從你之中看到 稀有之物的共同命運   確實,玫瑰雖然豔麗,卻不常好,朝花夕拾,很快就會凋萎。華勒以花喻人,提醒那名女子芳華易逝,青春不再。屆時,「我」的愛意也可能會消失。 梅瑞迪斯(G.Meredith)是小說家,也寫過詩。他有一輯題為《現代愛情》的詩,由五十首十六行詩構成,類似以詩行寫成的故事。詩中的主角是一對夫妻,兩人卻早已對彼此喪失熱情,婚姻名存實亡,瀕臨破碎。 例如第十五首,場景是臥室,妻子似乎已經熟睡,丈夫卻將她弄醒。「你睡得真純潔。唉,抱歉,我驚擾你了∕沒有嗎?好極了!」妻子清醒後,丈夫遞給她一封信,那是以前她寫給他的。信中熱情洋溢,「激情之舌毫無節制」。妻子看到信,全身發抖。然而,更令她難堪的是丈夫接下來的動作:   我拿出另一封信,最近寄的 內容非常相似,但名字更新 原來,這是丈夫揭穿妻子另結新歡   的一幕。   縱然如此,在公開場合,夫妻二人卻維持著美滿幸福的表象。第十七首描述一場晚宴,「她是女主人,我是男主人」,兩人一同款待賓客,杯觥交錯,談笑風生,似是空前未有的愉悅的宴席。眾人只見一樁「穩固、甜蜜、金質」的婚姻,完全沒有察覺那是逢場作戲。 白朗寧夫人(E.B.Browning)有一輯詩《葡萄牙人的十四行》,是寫給丈夫白朗寧(R.Browning)的,表達了她對丈夫的真摯情愛。其中最有名的應是第四十三首,詩中的「我」深情而直接地說出了對「你」的愛:「我如何愛你?讓我數算方式。∕我愛你到靈魂可及∕之深,之廣,之高……」詩末,「我」還強調,會以孩童時期擁有的信心愛「你」,「我」愛著「你」如同愛著聖徒。這些詩句已將愛情提升到了形上層次,愛情已與宗教等高。相信這種愛情的人通常也相信感官世界之外另有存在,名曰精神,心,或者靈魂。十九世紀末,葉慈(W.B.Yeats)寫給龔茂德的詩裡即有如下詩句:「多少人曾愛你歡樂的風采∕愛你的美貌,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人仍愛你朝聖的靈魂∕愛你滄桑的臉上的愁悶」。詩中,你的「靈魂」如同朝聖者,向著神或聖徒不斷前行。言外之意,「我」也是虔誠的信徒,不斷追隨著「你」。 《葡萄牙人的十四行》第十四首也很出色。白朗寧夫人真心愛著丈夫,可是她偶爾也會擔心,會不會有朝一日,丈夫不再愛她了?畢竟愛情抽象迷離,難以掌握。白朗寧夫人聰慧過人,她並非只在詩中傾吐憂慮不安,反而探索了愛情的內涵和原因。當人們相愛,究竟愛的是什麼呢?長久以來,愛像口號,頻繁出現在戀人間,但愛的激發和對象究竟為何?   若你必須愛我,就讓那愛 僅僅只為愛的理由。不要說 我愛她因為她的微笑、模樣、那種 輕柔說話的方式……   的確,一個人覺得自己戀愛時,很可能愛上的並非對方本身或全部,僅只是對方的某些可見可感的細節,再加上一些幻想。隨著時間流轉,那些細節都有可能改變,由於它們而產生的愛情,也將隨之變化和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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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曾如此刻般寂寞

文/李曼旎 畫/楊淑惠  「我媽媽今天給我買了……是說,我們媽媽。」 「你爸爸,現在有音訊了嗎?」 她和妹妹之間總是這樣講話,笨拙地變換著在外人聽來奇怪的稱謂。她自幼明白語言的易感,僅僅是一個字在句子中間輕輕搖動,很多東西都會有不同。像現在這樣,媽媽是同一個媽媽,爸爸卻分別來自南轅北轍的兩地。但她們沒有因為是異父姐妹就比一般親姐妹生分,兩顆心總是安靜地待在同一處,遲疑著迎接,一個又一個明天。 她比妹妹大四歲。對小孩子來說,四歲已經漫長到像一輩子了,近一千五百個日日夜夜,後一個從前一個身體上脫去。要怎樣挨過這一千多天呢,中間會有多少場考試,多少次春遊?她們在同一所學校讀小學,分別在高低年級不同的班,這區的人都認得她們。媽媽總說,兩個女兒,姐姐聰明,妹妹美麗。那實際上也就是在說她不美,說妹妹笨,她太擅長理解大人話語的真實含義了。妹妹笨不笨不知道,但她是真的,從小就沒有妹妹漂亮。就連在集市買小烏龜作寵物時,攤主都會笑著要多送妹妹一隻,對她卻從來都冷著一張臉。 有什麼辦法呢?怪你自己不如人家可愛。她倒是很快就馴順地,接受了這一點。 很長一段時間,家中都只有她們母女三個。媽媽跟她爸爸早分開了自不必說,後來給改嫁的男人生下她妹妹,他卻在某一個誰也記不清的年份人間蒸發。能證明他存在過的,是年紀還小的妹妹,和數以千萬計的債務。那時候,她還記得,媽媽有偷偷哭過,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大人流眼淚。妹妹有哭過嗎?同一個房間裡,她懷疑空氣中有眼淚的氣味。那麼透明的事物,寂寞地融化在臉上。 後來大家都打起精神,媽媽勤勤懇懇工作,她們姊妹兩個勤勤懇懇長大。起先的幾年,妹妹會給一個她記不住的號碼傳簡訊:爸爸,我很想你。後來漸漸也就不作得到回覆的希望。有一天妹妹若無其事提起,忽然接到一通來電是那個熟悉號碼,數年來第一次,那邊的男聲卻只是囁嚅了一句就挂斷。 「可能不是他。」妹妹如此輕描淡寫。 之後,又過去了幾年。妹妹去讀大學了。 公司破產前,妹妹的爸爸一度像個有錢人,連帶著她也沾光,一起搬進那個有傭人、有進口貨、有寬敞衣帽間的房子。要平衡好兩個孩子,不叫老大覺得失寵,媽媽很有一套。猶記得小時候,妹妹總喜歡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要吃一樣的東西,玩一樣的遊戲。傭人每天晚飯前買兩種口味的牛奶回家給她和妹妹選,她選什麼妹妹都要搶,媽媽就教她,想要什麼,就去選另外一種,譬如想要木瓜就去選蘋果。這招數每每奏效,導致她在日後的人生裡,也總是做出拐了一個彎的選擇。 還有巧克力糖,瑞士進口的巧克力糖。媽媽說,只要第一顆和最後一顆給妹妹吃,她就會以為自己吃掉了全部的。表面上還要裝作委屈,其實悄悄把糖都吞進肚子裡。她就是這樣跟著媽媽,學會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可憐招數。 最後一次做類似的事情,是妹妹爸爸在徹底消失前,寄回來一次禮物:一套漂亮得不得了的幾米精選集。她很想要,可妹妹說:「那是我爸爸給我的!」媽媽終究是心疼她,悄悄把那套書塞進她的書包。屬於妹妹的幾米精選集,爸爸的最後一件禮物,就這樣到了她手上。她把幾米帶到學校的書櫃藏起來,分科組時換課室,忙亂中竟弄不見了。 其實沒有那麼狂熱地喜歡幾米的,她那時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要從世界上搶走些什麼,讓它屬於自己。 那套書妹妹找了很久很久,也問過她,她若無其事說不知道。或許是鄰居家的小孩串門時拿走了吧?媽媽就愛做這種人情。姊妹倆一起罵媽媽——我們的媽媽。一起罵無辜的鄰居小孩,那個爸媽都忙著上班,沒有家人陪的小孩。那小孩其實也不再是小孩了,剛剛進入少女的發育期,身邊卻沒有女性長輩教著挑選合適的內衣,仍然貼身穿薄薄的裙子,胸前鼓起兩個小小的花蕾。沒有媽媽的孩子,可憐吧?她們最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發現再也聯絡不上爸爸,是稍晚一點的事。 這麼多年她始終未敢坦白,關於偷走了妹妹的禮物,關於幾米,媽媽也一直默契地守口如瓶。可她總覺得,妹妹看向她的眼睛,像在訴說「我早就知道了」。她在數學課上偷偷翻幾米繪本,那些溫馨卻又透露著若有若無悲傷的畫面,每一隻兔子、每一條魚的眼睛,都在說著「我早就知道了」。 她幾乎是故意把它們弄丟的。 從媽媽、妹妹身邊搬走以後,她去過一次宜蘭幸福轉運站旁的幾米公園。去的那天不巧,下著雨,那些本該明媚的顏色都灰濛濛的,和書上一點都不一樣。她披鵝黃色塑膠雨衣,將自己置入繪本之中的佈景,仰頭看見樹枝掩映牌子上的一行字:寂寞上場了。想起大學時同學對她說,喜歡那句,人生還不如一行波德萊爾的詩。她在心裡想,那麼人生比起幾米的繪本又如何呢?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美麗。她卻只能夠感到寂寞、寂寞。 或許這就是她偷走那套幾米精選集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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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人工智慧雜談

文/林宇軒 畫/簡名袖 談到AI,除了拿來胡亂地聊天,我近期的使用還包括:提供行程請它幫忙規劃旅遊、在感冒時輸入醫師的處方來確認藥品的作用、請它簡化複雜的論述並加以潤飾。我相信不是只有我會這麼做,隨時隨地都能對話的ChatGPT可能已經悄悄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型態。 如果不計入微軟小冰,我最早應用生成式AI的經驗是在2022年12月。那時「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的賞析中,我和剛剛面世不到一個月的ChatGPT透過對話,討論了陳柏煜的詩作〈栗林公園〉,初次把人工智慧拉入文學作品的閱讀上。這樣的嘗試作為起點,我發覺它具有文本分析的能力,有時遇到難解的議題或論述,也會主動尋求它的協助。 作為一種輔助工具而非主體,生成式AI一方面幫助我很多,另一方面也讓我想到一些潛藏的危機。這些危機包含了不同的面向,比如:ChatGPT作為大型語言模型,所生成的段落是基於「語言」而非「資訊」的正確性,也因此必須經過仔細地查核。另一點是,如果我們過度依賴大型語言模型,可能會讓自身的書寫能力下降;加上人工智慧往往會提供使用者正向回饋,這也會加速我們對工具的依賴,進而降低對於語言使用的標準。 無論是非生成式AI的AlphaGo,或者是生成式AI的ChatGPT,都讓我們對過往熟習的「技藝」有所挑戰。所謂的生成式AI在用途上已經不限於文字,還包括圖像、音樂、影片的生成;而這幾個月以來,吉卜力風格的圖像又掀起了新一波的風潮,同時帶來更多關於創作與倫理的思辨:這樣的風格模仿會不會構成侵權?在假訊息充斥的時代,我們也逐漸釐清,所謂著作權保護的是實際的「作品」,而「風格」並不在法律的保護範圍內。更多的問題隨之而來,畫家的風格無法被保障,那麼作家的風格呢?又或者更常出現的:AI會取代文學嗎? 這樣的問題彷彿是某本科幻小說複製而來的句子。當這句話出現在一位文學院研究生的眼前,我感受到大家之所以提問並不是因為好奇,而是某種深層的不安在蠢蠢欲動。這個問題不只是對「技藝」的疑問,而是對人文學科「價值」的懷想。 作為和語言長期為伍的人,雖然偶爾還是會被人工智慧所驚豔,但真正讓我在意的其實是我們自身的反應。我們的語言從來就不完美,有拖沓的語病、邏輯的跳躍、無法修補的矛盾,那些寫作時的失誤和猶豫正是人類經驗的表現。大型語言模型雖然可以模仿語氣和結構,但它並不是因為內在衝突或情感震盪而寫,而只是機械式地完成一項項指令。也因此真正值得我們提問的,或許不是人工智慧是否寫得比人好,而是我們會不會因為人工智慧具有書寫能力,就漸漸停止書寫、停止進步。想像一位詩人因為AI而不再提筆,那麼問題的核心可能並不在於「技藝」,而是對自身創作慾望的信心。 ChatGPT等大型語言模型就像一面照妖鏡,讓我們看到自身對語言的依賴,也讓我們心中的鬼魅無所遁形:我們為什麼而寫?我們寫作的動機從哪裡來?唯有繼續寫下去,才會真正理解「語言」不等於「意義」,「生成」不等於「創造」,「風格」也不等於「經驗」。做研究最常被提出來討論的「問題意識」,放到人工智慧風靡全球的今天也仍然是關鍵:AI會取代文學嗎?也許文學的價值並不在於它的產物無可取代,而在於我們還有問題想問,我們還有話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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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寫我詩》開放一百本贈與愛好雅賞者

 戴立寧(子寧)先生,因於華副每週刊出的專欄「自珍集」廣受好評,為饗讀者,精彩內容集結收錄成新書《我寫我詩》,開放一百本贈與愛好雅賞者。意者請洽台北辦事處親領。 電話:02 2771 6611 地址:10491台灣中山區八德路二段260號5樓 承辦人:蔡月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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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伏流

詩‧攝影/葉莎 異地的雲朵茂盛 山坡一半陽一半陰 我們站在離村莊不遠的地方 成為笑談陰陽的人 並且深信在生命的河床面之下 有無數的透水層 流動的河川,蟄伏的沼澤 是記憶的存放之所 那些擅於一面流動一面流淚的人 也擅於不停回頭不停乾涸 最後讓所有日子成為砂礫 不信原罪也不信輪迴的葉子 最後選擇直面秋天 飛舞而下,那豈是你 不信永恆也不信死亡的人 最後選擇一面心靈之海 不動聲與色,那必是我 時常在冥想之初 進入晦暗無邊的巨大空間 總要經過無數次心靈的波折震盪 始能漸漸化為伏流 深層安靜,無聲流動 或許也曾浮出地面 那時雲朵和山坡不存在 你不存在 我也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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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鼓嶺行跡 上

文/辛金順 畫/江金榮  福州,在我的意識裡,總會聯想到了婆羅洲東馬的詩巫,那座被拉讓江切過的小城,因福州人居多,是以有「小福州」之稱。此處因閩清人黃乃裳的開荒拓土,引進了許多福州人墾地而制名為「新福州」,那名稱有著一分鄉愁的牽繫,在不斷回望中,把故鄉的夢都種在那片新土之上,福州話遍野,慢慢也全都長成了他鄉的樹了。而他鄉成了故鄉,詩巫的福州人,卻一代接一代,用福州話和福州的食物,堅持著自己的身分,不隨時流而變。我去過幾次詩巫,吃過那裡的鼎邊糊、光餅和八珍湯,也聽了一些福州話,但對福州,認知裡卻一片空白。因此當《香港文學》游總邀請一趟福州行時,我欣然答應,何況九月清秋,正是適合出遊的時節,不論是看山看水,看雲看樹,看天看地,看廟看塔,都有一種明淨爽朗之氣,所以福州之行,遂成了我九月的期待之旅。 而九月九,搭高鐵從深圳抵福州時,下午四點的陽光明亮地照出了一座閩城的容貌——榕城。載我到酒店的司機說,福州處處都有榕樹,榕樹葉茂如傘蓋,蔭濃遮涼,氣根招風,樹根抓土,是最能維繫人心人情之樹,所以福州人談起榕樹,甚是情多,回憶也多。我只一路聽,一路遐想,卻突然記起了一句詩「榕巷書聲燈火夜」,不覺微微一笑。直到車子把我放到了酒店門口時,我仍然沒注意一路而來的兩旁風景,到底有多少棵榕樹對我揮過手。只在下車時不經意地抬頭,惟見天空湛藍湛藍的,澄澈地不見一片雲朵。 一直到隔天早上,與一群海外作家搭巴士上鼓嶺,秋光晴朗,窗口貼著一大片天空藍,我轉頭向旁座的人笑說:福州的天空湛藍得可以擰出水來了。「福州藍」啊,旁人隨意回答,我卻全把它放到了心裡。這天天藍得有蕭颯之氣,在巴士沿著盤山公路往嶺上駛去,讓我感覺一寸寸地更接近那片湛藍色的天,敻敻遼遠而空闊。 到鼓嶺時,秋陽赤赤,日光大好,一山一嶺葳葳茂鬱的草木都被照得清澈明亮起來。此處海拔八百多米,是十九世紀中洋教士開闢出來的一座避暑勝地,這讓我想起了馬來半島上幾處也是英國人拓殖出來的避暑山嶺,如福隆港、檳城升旗山和金馬倫高原等,西方人向來不耐酷暑,紛紛往高處拓荒興建別墅,以作避暑之居。鼓嶺也是如此,在光緒十二年(1886)由美國傳教士S.F.Woodin在宜夏村建了第一座避暑山莊後,鼓嶺逐漸成了許多外籍人士和豪紳富賈的避暑天堂。這裡雖然沒有詩和遠方,但群峰起伏,群山圍繞,鬱鬱蔥蔥的林樹和花草,繪譜了開闊而清幽美好的景色。此處景物可宜心,濃蔭可消夏,嶺高可去塵,花樹可解憂,不啻為南嶺風情第一園。上世紀三○年代,郁達夫也曾到此住過一小段時間,並留下一些文字記錄了他在鼓嶺的行跡,並說鼓嶺是個好地方,好人情,千秋之後,他要化鶴歸來。就因這一句話,八十年後,為了紀念郁達夫,鄉人遂於郁達夫誕辰百年時,在嶺上建了座「歸鶴亭」紀念他,也或許希望他的魂魄真的能乘鶴歸來吧?因此鼓嶺除了避暑,總留給人許多一些遐思和想像,在這山山相連蒼翠的嶺上,秋風起,想像也隨處而飄浮……。 我們沿著石板路走,往前,就遇到了郵局旁的一口古井。古井並不封蓋,在一面石砌的牆邊,靜靜守著百年的歲月。作家們好奇地探頭望向井口,不知水源是否依舊不息?我只看到井身銘刻著「外國本地公眾井水」八字,表示井水在此之前,是不分彼此,不分階序,不分洋人鄉老,都能一起共用,以顯得中外親和的象徵意義。而百年前洋人居此,打水共飲,是否也會生有飲水思源的縷縷鄉愁情念? 進到古井旁的郵局內,卻看到了一百年前的一則故事:美國物理學家密爾頓.加德納在年襁褓時被父母帶到鼓嶺生活,在鼓嶺渡過了美好童年的加德納於十歲時遷回美國,可是他卻仍念念不忘童年生長之地,及至臨終前仍呼喊著kuliang-kuliang,魂縈夢牽的地名,卻成了加德納夫人的一個謎霧,而謎底卻藏在加德納的遺物--郵票貼片上,那是中國福州的鼓嶺。童年走過的路,喝過的井水,爬過的樹,看過的雲,和童伴小山子嬉戲,綣綣為鄉愁,都戳刻在那伍分壹角的郵票上了。後來在一九九二年,加德納夫人攜著丈夫的遺願,回到了鼓嶺,把丈夫的夢牽繫上了童年的土地,也使古井的井水,隱隱然有了源源不絕的回聲。那時,我似乎可以想像,加德納尾隨妻子腳步而來的魂魄,也佇立在井邊上,微微地笑了。 走出郵局,看著門外郵差的銅像,不由想到了鄭孝胥的兩句詩:「一信嶺頭三客望,鄉愁誰似旅人多」。凡是有情,不論中外,在一紙相思裡,誰都免不了有著不斷回頭的眷戀,這彷如加德納留下的鄉愁,歷經幾番時流事改,最後卻演變成了一段美好的傳說。而這傳說,或許有人知道,也或許不知,但只要有這口古井在,傳說將會不斷地被源源不息回響的水聲,一次又一次重新的述說。也因為這故事,因為這古井,後來我在路上寫下了一首詩:   百年的水紋沉睡了一世紀,落葉 已記不起教堂敲響的鐘聲 井口仰望的天空 福州藍張開一片遼闊,把秋日 收入山和山的袖裡   有人把目光投入井內,卻激不起回聲 洋教士的英語 早已埋入深深的井底,白雲浮過 不敢驚動井壁上蒼苔的夢   「夏天早已離開了,燈火亮起又 熄去,許多影子走後 還會回來嗎?」   石板路默默,讓歷史悄悄走過 井,依舊守在這裡,述說 又述說 你已經忘記了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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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照鏡子

文‧圖/林少雯  每個人,每天早上起床,在盥洗時都會照鏡子。將蓬頭垢面的那張容顏,打理得乾淨清爽,充滿朝氣,然後以那張自我滿意的臉,及臉上的眼、耳、鼻、舌,加上自己的思想和身體,開始一天的思考和生活。 有時,一早有事出門,坐或站在擁擠的捷運上,見到素顏的女士一手拿著一面小鏡子,一手掏出化妝包裡的各種化妝品,專心一意的地對鏡修容。見到這情景,我會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心中佩服她們的靜定,無視於旁人的眼光,從粉底開始,再畫上眉毛、描眼線、塗眼影,腮紅、口紅,一張嶄新的嬌顏即刻呈現。然後見她收起鏡子和化妝包,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繼續去過她的生活。我佩服她們在搖晃的車子裡,竟能細細地描眉毛、眼線、塗口紅,動作是如此嫻熟,想到自己年輕時也愛美,在家中的化妝檯前對著鏡子坐著,都無法畫好眉毛和眼線,後來只好放棄化妝,以一張素顏過日子,頂多要出門參加聚會時塗一點口紅;再年長些,連口紅都不塗,只塗有淡淡色彩的護唇膏,真應了一句耳熟能詳的流行語「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 上班族,適度的化妝,是一種禮貌,尤其是當主管的女子,可以在抬眉瞬目間展現威儀,精緻的臉容能發揮和加強慈眉善目、不怒而威,不悲而傷……等等情感表現。 鏡子多麼重要,每個人家中都有大大小小的鏡子,小至手上能握的小鏡子,大至穿衣鏡,都讓我們可以省視自己,是否端正,是否整齊,是否可以外出與人見面時不失禮。以前有一位朋友,經常兩腳穿不同顏色的襪子,他若有照鏡子,應該就不會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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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草間粉蝶

文‧攝影/陳煌  為了一窺粉蝶牠們的睡夢。 我騎著風,凌晨,單車,開門外出。 還需要獨自穿過墨藍色天空下的星光街道,再越過閃著靜謐黃燈的十字路口,接著直直轔轔踩在老街另一端得遠遠燈籠懷念上,再過稍稍沿路於左邊出了幽靜小公園的轉角,夜色在另一個紅綠燈下默默等待,再過去就是被粼粼河水的歷史所淹沒的碼頭廣場,我沒停下,直接著左轉往更杳無人跡的野地前進。 那裏,一切早已脫離河邊公園的人工景觀。 河堤在遠遠的天邊,最早魚肚白由那裏游過來,至此,幾乎所有的聲音都隨風而逝。 我是來找粉蝶牠們的,趁牠們未醒,太陽未升起,晨風還未吹透薄薄濕濕翅膀的露水,在天未明,就得比所有的野鳥還早早趕到。 上一回意外在同時間,同地點,同霧,同露,遇見牠們。 若不細看,牠們猶如一片片像墨綠草莖上開放的白色花瓣,在凌晨未明前,靜靜,萎萎地都掛懸在那裏,紋風不動。 無數的,數以百計的粉蝶花瓣都掛懸,靜靜,萎萎地開放在那裡。 似乎人人視而不見,或不知牠們的存在,近在呎尺的存在。 我彎下腰,微光中,打開鏡頭,打算拍的是花瓣。 不過,細心端詳下才發現那所有的花瓣皆是粉蝶,睡夢中的粉蝶。 她們全部集中在那裏,安睡,作夢,身上裹著薄薄霧露的睡衣。 凌晨的夜冷冽,如水,但以霧,和露的形式裝扮。 我藉著天色微光的彎下腰,才能清晰地與牠們照面。 我猜想,牠們的夢,也是濕的,但牠們似乎毫不在意一夜冷冽清寒。 如今,那看起來只是一條野路,凌晨夜間的又是露水又是霧色的繼續濃重在我的相機鏡頭上,我鼻梁上的眼鏡上,以及路邊長長延伸過去的濃密草葉上,徘徊,坐下,我一點也不苦惱,因為我可以等,因為四處瀰漫著草葉的香味,與露珠的閃耀,離天亮還有一小段時間,但牠們一整夜都依舊在。 牠們都依舊在,如過去一切的歲月,靜好,幽美。 顯然,牠們都還在夢中沉睡,浸淫在天地的野地夜色中。 「嗯,那麼早就出門,天還沒亮呢……」 我想起一路過來時,那些野地三三五五虛掩的,破落的,歪斜的,低矮的,菜園地裡的一推一跨就傾倒,就不是門的門,它們也都在睡夢中。 不過,風,以及天光在我停下車,靜候中都暫時在野地的夜裡沉默。 牠們,白粉蝶,銀紋淡黃蝶,尖翅粉蝶等等,牠們都依舊在。 如同草莖間初初長出的小小花辦,茁茁而出,一動也不動垂掛在那裏,或許露太重,霧太沉,粉蝶們都只能抓牢在那裏,等候一個日出。 或是,一個風起。 「嗯,回來時,你也許順路可幫我買一根油條,一杯豆漿……」 可我還在繼續等候,等候,等候粉蝶們從夢中搖曳般醒過來。 風,或是天光皆會吹去曬乾牠們身上濕濕漉漉的霧氣露水,和夢,還牠們一身輕飄,優雅。 那野地一路路邊的草叢草莖,長長蔓延到很遠的盡頭,那裏是魚肚白游過來的地方,而這地方,是粉蝶們風餐露宿之地,逐夢之所。 這地方離油條和豆漿皆很遠,離城市的夢更遠。 粉蝶牠們的夢,也是彩色的,或只是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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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開飯

文‧攝影/Plum  最後的秋末,來了一波冷鋒,在河面退潮之際,看起來有點寒意。 天有點冷,原本清淺的河灘,就不知為何將本性喜歡各自為政,偶爾還為爭奪臨時餐桌位置而彼此挑刺驅趕的白鷺鷥,這時卻都集合在一起了。彼此的距離變短了,彼此挨著,如此看起來也似乎暖和一些,親熱一些。 冷天裡,能相聚在一起吃飯,更能驅寒溫暖吧。其實,多但時間時序裡的白鷺鷥都是獨來獨往,即便在同一水域裡討食,也會彼此相隔一段距離,以便劃分出彼此的食物範圍。根據我的長時間觀察,如果需要取暖時,牠們更會選擇莎草堆的避風背面,縮著身子整理羽毛或打盹。這種情況出現在幾乎所有的鷺科禽鳥身上,因此如蒼鷺和其他的鷺鷥很可能就會躲在同一避風港中,這樣才能感到彼此的溫度暖意嗎?而對人類的我們來說,還有更多的行為動作,可以對需要溫暖他人表示關懷,比如一個眼神,或一個拉手,甚至一個擁抱,但當我們隨著年齡長大後,這些表示關懷的溫暖行為動作卻往往只深藏在心裡,即便面對最熟悉親愛的人,也不擅或難以為情表達了。那麼聚在一起吃吃飯呢? 聚在一起吃吃飯,僅僅是一種必要或不必要的應酬,在彼此坐著很近距離的餐桌上,也許只顧著劃手機,拍美食,彼此刺探生活,反而不自主地感到距離遠了。 但不知這些如一身素衣白袍,此際卻都有志一同地捲起裙襬,還不失優雅的披著聖潔白袍修女們,即便是穿了長長黑色長筒絲襪,還是露出細長苗條的長腿,但不知踩在如此冷冷河灘中,會介意濕了鞋嗎? 嗯,即便如此入冬清冷的早晨,在一起享用早餐,應該也比起一些為了特意阿諛博取好感的應酬聚餐,或是為了商業利益擺設的談判酒攤,甚至為了金錢政治目的喬事情的暗黑飯局,都更能清修地好好吃一頓飯吧,僅管這僅僅是一頓安頓日常且簡單和諧,有著營養的小小鮮魚早餐,再靠近一點吧。 修女們,請找好自己的位置,這一頓小小的水上聚餐準備開飯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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