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在我的生命現場嗎?

田園交響曲 文/蕭蕭 畫/簡世哲 一、莊子,繞幾座峰嶺才讓你絕處「逢生」 黃漢龍(1947-)從2014年開始,以十年的時間,藉由新詩芒乎忽乎的寬廣形式,探索莊子的生命哲學,企圖從中反思自己的生命軌跡是否穩穩妥妥在合宜的空中翔飛,或者竟然逸出常規見到了驚喜。 十年八十二首詩中,可以看出他顛躓的步法,也可以見識到他豁然開朗的破曉喜悅。不過,所有的讀者不能因為閱讀他的詩獲得這種破曉的喜悅,因為看人飲水,是冷是暖是黃漢龍自知,不會是只在旁邊看人飲水而未身體力行的我們所能心領神會。但是,我們卻可以因為他的顛躓,減緩、減少、減輕我們的顛躓。所以,我們還是要細讀這八十二首詩,還是要隨著黃漢龍每一首詩末列出的、木有本水有源、《莊子》原文,閱讀沉思,甚至於超越他,我們要逼視整全的原本《莊子》,直接跟莊周對話。 黃漢龍的《請問莊子》,分成四輯,挑明了四個問題: 請問莊子,你是誰? 請問莊子,你在哪裡? 請問莊子,我是誰? 請問莊子,我在哪裡? 大哉問啊,這哲學。 「請問莊子,你是誰?」、「請問莊子,你在哪裡?」,這是屈原式的「問天」、「深度求索DeepSeek」。——遠天無語。 「請問莊子,我是誰?」、「請問莊子,我在哪裡?」,這是儒家的反躬自省,佛家「自性」(事物自身所擁有的、不變的、恒常的內在屬性,不必依賴其他事物而存在的本質或特性)的尋覓。——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我們是知道的,真人至人,神佛上帝,不會當面點化你,祂總是繞幾個彎拐,繞幾座峰嶺,在絕處、懸崖邊、水窮地,才讓你「逢生」。——像新詩一樣。   二、莊子,一刀切入核心讓你輾轉不能去 莊子自己說的,「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天下篇〉) 「寂」是靜的最至極的時刻,「漠」是情意最淡最薄最缺水的狀態,後來寫成了寂寞,仍然是人與物都處在靜寂淡漠的情境裡,焦桐有一首〈雙人床〉寫的就是寂寞:「夢那麼短∕夜那麼長∕我擁抱自己∕練習親熱∕好為漫漫長夜培養足夠的勇氣∕睡這張雙人床∕總覺得好擠∕寂寞佔用了太大的面積」。應該有夢的長夜,應該雙人相擁的床,我卻是自己與自己親熱,睡在這張雙人床的我應該可以恣意翻過來滾過去,卻「總覺得好擠」,翻過來碰到寂寞,滾過去碰到寂寞,「寂寞佔用了太大的面積」。顯然,寂寞是存在的,具體存在的,而且有著形體,翻過來碰得著,滾過去碰得著。——而莊子說「寂漠無形」。 後來西漢的淮南王劉安和他的門下客,共同集編九流十家之言,大而明亮的《淮南子》,說:「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滯,虛寂以待。」(〈俶真〉),是將「通洞條達」與「虛寂」「恬漠」連結在一起的,豐富著「寂漠」的內涵,尤其是神無所掩、心無所載,可能更啟發了三國時代嵇康的〈養生論〉,重點就放在「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外物累心,就不放在心上,神氣能醇泊,就讓他獨自鮮明。這時候的寂寞是近乎清虛靜泰,少私寡慾,不是後代世俗所說的孤獨、寥落了!——然而莊子說「寂漠無形」。 不僅寂漠無形,他還說「變化無常」。 「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是因果句嗎? 因為「寂漠無形」,所以世事變化無常。抑或是: 你我「寂漠無形」,是因為這天下「變化無常」? 或者,這只是平行的兩個說理句,各自呈現:大自然之道是靜寂而無聲、無形無跡且無可追尋,世間萬象(不論是看得見的外在幻變,看不見的內在轉化)總也不依常規、無法預料、隨時轉換啊! 這「寂漠無形,變化無常」天地生成的原理原則,是與天地並死生,與神明同往來的,茫茫乎的空間,忽忽然的時間,即令是萬物都彰顯在眼前,哪裡才是生命真正的歸趨?古來的道術有思考這個趨勢的,莊周在屬於雜篇的《莊子.天下篇》說自己「聞其風而悅之」。 站在蒼茫天地間,莊子喜歡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往何處去?   三、莊子,以卮言、重言、寓言與世俗處 《莊子.天下篇》在「莊周聞其風而悅之」的表白之後,莊子繼續說自己怎麼去達成「物化」的活潑自由,「物外」的逍遙自在:「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奇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 謬悠之說、荒唐之言,類近於世俗貶抑的「無稽之談」,是指不符合情理或事實的荒唐故事,記得《紅樓夢》第一回,曹雪芹以作者的身分唯一發表的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以此往上逆推,莊子的「謬悠之說、荒唐之言」,未必不是是曹雪芹以《紅樓夢》所暗喻的人生情味之所在哩! 無端崖之辭,「無端無崖」相當於無邊無際、漫無邊際,是不遵循常規邏輯、不守既有邊界和框架的言詞,說是「荒誕不經」之言,似乎也合於我們對於中心與邊緣的普遍認知。 至於「卮言、重言、寓言」三言,各有深義。卮言,指沒頭沒尾、結構不全、支離破碎的話,「卮」是一種酒器,最早註解《莊子》的郭象說:「卮,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唯彼之從,故曰日出。日出,謂日新也。日新則盡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盡則和也。」因為莊子自己說「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卮言」是莊子隨口而說,隨人而議,卻也可能如「超現實主義者」所宣稱的一種思想的直接鏈接,不受理性、邏輯的分析,不依賴美學或道德的主觀裁斷,甚至於撤除夢境與現實的藩籬,模糊常人與精神病患的界線,泯滅了意識與下意識的灰色閥門。 至於「重言」也真特殊,「重」不是「重複」,而是「借重」,借重的是歷史名人的名號(如孔子),說的是莊周自己的意思。「寓言」近乎「重言」,只是借的是一般人之言(如肩吾、連叔之類),非權威、非重量級人士,論的仍然是莊子之道,依現代話語,「寓言」與「重言」,類近於「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或者寫作者的引用、引述。《莊子.寓言篇》莊子在說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之前,他先說「寓言十九,重言十七」,他的意思是寄寓在他人的話語裡,十分之九會被人採信,世之所重的「重言」,則十言而七見信。所以,《莊子》一書充滿了這些卮言、重言、寓言,總是一些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 處在二十世紀與二十一世紀交壤的台灣,面對新詩發展的這一百年,出生於一九四七年的我們,或許會將《莊子》的「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再加上「卮言、重言、寓言」,通通會合為一個新意涵的「新詩」吧! 黃漢龍就以「新詩」《請問莊子》,而且要以「新詩」與世俗處。   四、請問自己:我在我的生命現場嗎? 黃漢龍的《請問莊子》,挑明了四個問題:請問莊子,你是誰?請問莊子,你在哪裡?請問莊子,我是誰?請問莊子,我在哪裡? 他要我們從莊子書中找到詩,要我們從黃漢龍的詩裡找到生命的整全原貌,鑽探生命的本質。 雖然他挑明了四個問題,其實要問的是正在思考的那個主體是一個什麼樣的主體,要問的是那個主體處在什麼樣的時空什麼樣的思維方式? 不如,我們一起讀他的詩,走莊子的思考路子,也用莊子習慣的語言,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濃縮這四個問題為一個問題:「請問自己:我在我的生命現場嗎?」 請問我的朋友,愛詩的你,在你的生命現場嗎? 「有風從葉尖盪過∕只留一聲鳥鳴」 「北海鱉悠然游離井鼃未乾的唾液∕向著慢慢的網路,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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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珍惜‧擁有 心中的太陽

文‧攝影/林少雯 每次看到水池中的蓮花開放,就彷彿見到一朵太陽挺立於水中,眼中心中立即嘩一聲放射出無以計數的光。 蓮花,在花卉中算大朵的,但與太陽的體積是不能比的,雖如此,但蓮花好似地上的太陽,也是我心目中的小太陽。 蓮,尤其是蓮蕊,形狀和色澤,就像一顆澄黃亮金,放出無量光芒的太陽。太陽無法直視,而這朵小太陽,如此親切,不但可以長久注視,還能一親芳澤。這顆小太陽,被粉紅粉白鵝黃的大片花瓣包圍,花瓣色彩柔美,凝目注視它總是讓人感動;蓮花的意象如此清新,可以沁入人的靈魂;與眾花殊異的是,當蓮花含苞時,蓮蕊中的蓮台和蓮子已然在其中,有三位一體的意涵,即蓮花的體、相和用是同時呈現的。 百花中,蓮,象徵清淨、無染,這意象來自於蓮的出汙泥而不染。世間能宛若蓮花不著水,即不染著世間煩惱憂愁的,只有被譽為「人中蓮花」的佛陀。在佛教中,諸佛菩薩以蓮花的軟淨為座,端坐蓮台之上,慈眼俯視眾生的形象,其莊嚴和慈悲足可撫慰人心。 蓮花,又稱荷花,在古代又名為芙蕖或芙蓉。它的清淨無染,給人洗盡慾念的純真和聖潔的啟示,也給人吉祥的祝福。蓮花的花語豐富,象徵清白、堅貞、純潔、忠貞、友情和愛情。 蓮花在西方,也被珍視為「生命之樹」。古希臘「食蓮人」的故事中,有人吃下蓮子後會忘了一切煩憂的傳說。 佛教傳人中國之後,蓮花成了繪畫和文學上最常出現的寵兒,蓮花的多彩多姿和意象,以圖像和詩詞擄獲人心,文人墨客以愛蓮、寫蓮、畫蓮來表達自己的愛蓮說和心性。 蓮花的花瓣極為柔美,花蕊大而特殊,似一個黃色的大圓盤,有亮亮的金黃、柔柔的褐黃、甜甜的蜜糖香,因此總有蜜蜂盤繞騎上,不捨離去。我心中的小太陽,它的形和色,都是光明潔淨祥和的。蓮和荷,是一體,而「荷」與「和」又同音,因此「荷」有和氣、和平、祥和、和合、和好等的美好寓意。 《和合二仙》是很常見的吉祥畫,畫中一位仙人手中執荷,另一仙人手中捧盒,即有和合的寓意。「和氣生財」、「和氣致祥」、「家和萬事興」等等諺語,是傳統文化中的生活智慧。這「和」的文化,是珍貴並可以安定人心的。現代忙碌、暴躁、缺乏耐性的社會中,公園和廣場水池該多種荷,人們不但可多賞荷,消除暴戾之氣,也能見荷思和,以「和」為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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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變奏

詩/靈歌 畫/盧博瑛 砧板上,你我皆是 完整的瑣碎 瑣碎的色香味 如你案上的稿紙與筆 出爐著 智慧 空懸的時刻 誰自此岸攀索而過 彼岸留下的暗影 被時間緩緩轉亮 同一張床依稀 留香異夢的體溫 喧囂後的獨孤 求敗的章回 光影在葉隙間變奏 季節風 吳儂軟雨 四季轉韻 一張臉 山川水涯 晴時多雲偶陣雨割據的五官 指揮著 悠揚的哀傷 打開永凍層的野焰 移植 一片芳草萋萋的野豔 輕輕地 將寒冬拉進春天 地平線舉起 夜之盾,擋住 餘暉的刀光 我躺下,背脊生根 往鄉土裡鑽 低下是錘煉 泥地也有仰望的水平 回憶如暮 難以書寫夜色 我抱緊史冊猛灌 寒冬暖化 卻入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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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當代詩話」兩則

文/簡政珍 攝影/羅文華 一、回憶成詩的關鍵 往事是很多人詩作的泉源。「過去」的顯現經常是一個凝聚的意象。若非長詩敘述,詩中往事的浮現,不是經由原始事件的順序,不是追溯一棵樹從種子發芽、生根、成長,到蔚然成蔭。它可能是一個樹幹的橫切面,從切面看出時光縱橫交錯的紋理。 回憶成詩的關鍵是意象,而非敘事。 二、現在,累積成豐富的「過去」 詩人寫下一個殷實的「現在」,累積成豐富的「過去」。不僅是「過去」介入「現在」而完成詩作,抓住「現在」的某一瞬間,正是讓「未來」有一值得回味的「過去」。 因為注定成為「過去」,詩人以寫詩體現了當下存在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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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白文鳥與綠繡眼

文‧攝影/陳煌 總是感覺那麼神奇,一隻溫馴可愛的白文鳥被一支細細的小棍子神奇地吸引著。 而我,被那可愛白文鳥和細棍子神奇吸引著。 彼時,在距離可愛白文鳥和細棍子的不遠處,老家門口一轉個彎,不及三十公尺,那條老五甲一路的短短三百公尺每到年節最熱鬧的路上一角,有攤商正搭起一個大大蜂蜜的籠子,籠子由竹竿架起,四周圍起細密的鳥網,無數的麻雀在籠內驚嚇地逃竄,但他們無可奈何,因為連彼時的人都會付費後接受攤商的空氣槍,用來打擊那些無處可逃的籠內麻雀。 與可憐的麻雀相比,遠一些,可能不及數十公尺,可愛白文鳥卻在一支細細的小棍子的神奇指揮之下,由一只小小細木組裝的小鳥籠裡,探頭探腦地輕輕一躍,就鑽出鳥籠,側臉望望那一支在半空中揮動的細細小棍子,依照指示直直又跳又躍地聽話經過一段被設定好的平躺的小小窄窄木梯子,來到盡頭的一個放滿小紙筒籤卦的籤桶前,神奇地咬起一支小紙筒的籤卦。 這時,半空中的細細小棍子又輕輕敲一下鳥籠,那溫馴可愛的白文鳥又像被催了魂般,又跳著回到鳥籠中。 沒一絲反抗,也沒一絲逃跑的意圖,跟不遠處那鳥籠裡驚慌失措,百般想油槍下死裡逃生的麻雀,完全不一樣。 那好神奇,甚至神奇到不可思議的那支細細小棍子啊,竟能指揮一隻白文鳥。 彼時,我小小心靈想的是,如果有那支神奇,不可思議的細細小棍子是否能指揮那一大群被圍困等死的可憐麻雀?讓牠們不至於那般四下逃竄卻無濟於事? 小時候,我就喜歡站在路邊看著算命先生的鳥卦,更好奇那隻白文鳥如具靈性一般能聽命地從鳥籠中,跳著出來啣咬籤卦後交給算命先生,卻不飛走,然後再認命乖乖回到鳥籠裡。算命先生憑此籤卦而鐵口直斷。 那樣的一隻白文鳥行為,對我小小的心靈來說,那簡直如一種神蹟。 我曾見過搭在公園操場上馬戲團的熊和獅子等等動物,在鞭子的指揮與逼迫下做出非熊非獅子能做的行為,那時的懵懂,只覺得熊和獅子等大型野生動物離我很遠,所以對牠們在馬戲團中的特異行為只會感到理所當然的有趣好奇。但是白文鳥離我卻很近,就如同自家院子屋頂那些高來高去的麻雀一樣,抬首可見。 更何況我小時候父親,就養過好幾牆壁的一籠籠堆高的十姊妹,這種如白文鳥身形大小的小巧寵物鳥,但我卻從未見過被馴服被用來聽命於人的小型野鳥,如麻雀、十姊妹等等。 因此,當我親眼見識過能啣咬籤卦,且不懼人又不逃命離去的白文鳥時,我簡直佩服算命先生到不得了。 因為,要支使一隻白文鳥不離不棄且能啣咬籤卦,那比一隻熊和獅子更難聽令指揮行動。 在我當時幼小心靈中,前者更不容易,也更令我納悶不解。 長大後,我才知道原來會啣籤卜卦的白文鳥都是被利用了,被利用鳥類飢餓而急於索食,在叼了籤紙後再給予食物的誘惑做回饋,如此反覆的訓練,就可能訓練出啣咬籤卦的卦籤鳥了。 如今,河濱公園的一位老者也使用類似的訓練方法。 在固定的晨間將鳥籠布置在幾株桑樹下,打開鳥籠大門,以免費的食物和水日日誘惑綠繡眼前來索食。 時間一長,我好奇地見到原本野性十足又心性膽怯的綠繡眼,居然也會在定時定點出現在桑樹下的鳥籠中,就如同卦籤鳥一樣地聽話,只要老者在清晨一打開鳥籠,牠們就紛紛前來索食,在籠裡解決飢餓問題後,牠們便怡然地在鳥籠內外知足地上下嬉戲,即便老者近身伸手去關必鳥籠的門,牠們也會安身樂命於鳥籠中。 等接近中午時分,老者想回家吃飯了,才又將鳥籠大門打開,讓綠繡眼回歸樹林。 接下來,就如同昨日,每天一早河濱公園裡,老者與鳥籠都會出現,綠繡眼也是。 一切都在重複。 綠繡眼們毫不畏懼地會為了所食,而主動出現,主動進入鳥籠中去取的食物和水,即便關上鳥籠的門後,牠們也似乎不慌張地覺得舒適自在。 牠們和白文鳥一樣,似乎都已習慣另一種生活,只要給予長期與足夠的改變。 所以,人們一向最引以為傲的是:人定勝天。 因此馴養野生動物當然更不是問題了,比如白文鳥,比如綠繡眼。 想想,利用食物等為誘餌來馴養訓練野生鳥類,當然是小事一樁。 只不過,牠們應該按照人們誘惑馴養的要求而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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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諦聽的事

文‧攝影/梅子 我想,河是一本故事書,來到河邊的人都會安靜下來諦聽它的聲音,聽它講述一個個不同故事。 那可能是一個關於漂流瓶的故事,情愛的冒險情節就藏在小小瓶裡,藏在歲月千里的私密漂流裡。 那可能也是一個關於漂流木的故事,不離不棄的附生植物就藏在突兀的老氣枝幹上,藏在沉沉浮浮的山中傳奇退潮中。 那可能亦是一個關於漂流魚的故事,不明原因的生死就藏在鼓大誇張的翻肚中,藏在漂浮泳姿的最後異地的生命黃昏波浪中。 那可能更是一個關於漂流光的故事,跟蹤滿目滿眼的光影就藏在低訴嗚咽的水天一色漲退上,藏在拍岸起伏的川流脈絡上。 這世間上,有些故事纏綿悱惻,有些跌宕起伏,有些峰迴路轉,有些就平淡無奇,有些簡短動人,就如同這河水的變化流淌,有時飛快,有時平緩,有時回轉,有時擱淺,有時激盪,風吹過,雲飛過,鳥飛過,而雨滴落,花飄過,船駛過,日夜掠過,留下影子也留下該說卻沒出出來,或是我們沒聽懂或聽見的故事,而河流全默默靜靜接收了,在多的故事訴說都埋藏在那一去不回的河水中,然後,其他的故事又會湧入。這故事書,河讀起來時總是讓人安靜下來。 所以,安靜諦聽它故事的老者來了。 那一天清晨,我又去試著去找尋和諦聽河的故事,老者早我一步已安靜地來了,安靜地坐下來,安靜地坐在河的岸邊階梯上,安靜地獨自一個人諦聽他眼前輕輕潺潺絮語著的那故事。老者若有所思地彎腰面對川流而過的河水,聽著聽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這時,最不適宜去打擾。 我遠遠地望著老者,許久,才舉起相機,不打擾他的安靜按下快門。而他,老者只是在諦聽河的靜靜黃昏的時光故事嗎?或許不是。我從那前傾的姿態中,揣測他似乎對著河在輕輕傾訴自己的故事。 但站在遠遠的我只隱約諦聽到風在說,只諦聽到浪在說,只諦聽到石階在說,只諦聽到一個老者的側影在說。 我心裡在默默揣度,老者與河的故事該如何寫。 許久之後,那老者和清晨都站起來,走了。 我不自覺走過去,坐下來,坐在老者做過石階的位置上。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長河漸落曉星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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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盛夏大好

詩‧攝影/葉莎 傍晚時刻,我從 一座小屋踱步至無人的地方 水稻一路跟隨 身旁的流雲熟黃 一切善變又從容,滿足 又緩慢的,原來叫做生活 許多風起雲湧的生活 如今回望 不過是一塊荒田 荒田的生,荒田的死 荒田的多生和多滅 不如凝視一朵小花 不如靠近一座牛塚 為細緻的美,勤奮的死亡 真情流露 從容又善變的人離開 緩慢又滿足的人留下 盛夏大好 誰也不必挽留 誰也無須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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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拘泥於佛法奧義,不說法而說法 ──讀滿觀法師小說《人間借路行》

文/履彊 畫/葉繁榮 和諧之境 佛教作為東漢末年傳入中國的外來宗教,經過千百年的演進,已經內化為中國文化的重要一部分,也從過去專注三藏十二部的義理修持,到如今的人間佛教與現實人生相結合,以人間生活為重心,積極入世,讓學佛人在生活中實踐佛法,提升學佛的現世利益,以佛法改善人類社會,追求人間淨土。而星雲大師以降的佛光山體系僧俗四眾就是人間佛教最有力的實踐團體,在八宗共揚的理念下,不同專業背景的僧才輩出,無疑的《人間借路行》作者滿觀法師便是其中傑出的比丘尼之一。 《人間借路行》是滿觀法師的第二部長篇小說,閱畢掩卷之際,心中不禁浮現出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無相頌〉中所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感受到作者所要傳達的是,出家不離在家因緣,在家可有出家之心。 來自台灣淨土花蓮的滿觀法師,是在一九九一年依止星雲大師出家,他自言出家前後,所做的工作都是「教書、編書」,如今擔任佛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社長兼總編輯,讓他除了修行之外,在文化、出版方面更有第一線的觀察與了解,接觸日多,自身那股文學的熱愛便無法自抑,因而趁著工作之餘,花費四年時間,寫出這部令人展讀不能自已的《人間借路行》,既是以寫作當修行,也是以文字般若弘法度眾,實令人欽佩。 《人間借路行》是一本既好看又耐讀的小說,不同於多數小說家戮力於文字情節、敘事手法、意象結構等技巧的經營,作者滿觀法師在小說的經營上自有一番不同的定見,故事文本沒有刻意營造奇險詭譎的情節或陰險狡詐的反派人物,整本書在清新自然的敘事下,充滿了貼近庶民生活的日常,讀者甚至可以找出書中相應的地方或場景,而書中的人物就在你我熟悉的地方,鋪陳著眾所熟悉的生活,但是有別於多數人在現實中所經歷的生存煎熬或醉生夢死,書中人物更多的是先天、後天接觸佛法的機緣,從而產生不同層次的覺醒與取捨,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一定的指引,從而產生了自我生命、生活的方向。 就作者對文字的掌控能力,以及對長篇小說布局和敘事能力,其實這本《人間借路行》中的人物、情節交織,以及其中牽涉到時代氛圍,都足以發展成更豐富多元的大部頭小說,但作者精心剪裁捨棄許多能夠發展、深掘的隱藏情節,也沒有將其中的伏筆延伸更多的路線,而是將故事主軸設定在韓子楊、江若雪、陸世鋒、陸曼妮、高華這幾位青年男女在家眾,以及弘日法師、惠守法師等幾位出家眾,在上海、台北、石門等少數幾個地方,循著這幾條主線,近乎白描地勾勒了整本書的大千世界,其餘的繁華若夢都留給讀者自行想像補充,這樣的寫法,不禁讓人聯想到中國傳統的水墨留白技法,兩者都給人無限想像的空間,也讓讀者閱後留下無盡的餘味。 作者佛學涵養深厚,要在書中運用高深佛理並非難事,但作者並不以此為己足,反而只在適當的情節添上一筆,既不影響情節發展,更有畫龍點睛的效果,讓讀者產生茅塞頓開的效果,這種信手拈來便能寓佛法於日常的手法,非有對世間諸般事務相當透徹的了悟不可,而在松山西淨寺、石門光明寺、上海觀音文教館等幾個佛教道場,不論道場場景或法會禪七等,都有令人會心似曾相似的描述,非親臨其境者不能為,這也是作者在寫作本書上的優勢,借助其個人在佛光山體系中服務的親身經歷,為讀者展示佛法在世間法裡的本地風光,讓廣大讀者心嚮往之。 書中的出家眾,不論是弘日法師、惠守法師,甚至上海的圓空法師,都是佛教中「佛、法、僧」三寶中的一寶,理當在佛教小說中充當主角的角色,但是在小說中卻都只是扮演接引人,藉由這幾位法師,將世俗凡夫引入佛門,讓他們由親近道場,參觀、禮佛,進而親近佛教,想要了解佛法義理或修行法門,進而深入佛法大海。但作者未以法師作為小說的主角,而以廣大芸芸眾生的視角,塑造星雲大師倡導的人間佛教在現世社會中的功能,這些書中的法師時時踐履星雲大師的「四給」: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讓一個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俗人凡夫,從紅塵走入佛教道場,或問道求法、或參加講座、或參加禪七、或短期出家等等,在不同的活動中,逐漸認識佛教、發自內心親近佛教、接受佛教,這就是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宗旨,而作者滿觀法師以文字、以小說一步步來完成師父的心願。 在這本《人間借路行》中,還有一個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地方,就是全書的結尾部分,情節從韓子揚與江若雪這對情侶,轉向企圖從中奪愛的富家子藝術家陸世峰,原本快意紅塵的陸世峰,在追求江若雪不成,轉而到石門光明寺打禪七,解七後,離開光明寺前,收到弘日法師贈送的《弘一大師傳》,展讀之下,竟發現自己與弘一大師有些許相似之處,這是一種感悟,也是一種認同與依止。而在書末,作者如此描述: 翻到〈空門〉這一頁,一張白色書籤掉下來,上面是弘一大師的墨跡,寫著:   今日方知心是佛 前身安見我非僧 以此作為全書的結局,令人驚豔,也令人深思。若說稍前的韓、江二人未做結局的結局,已經是神來之筆,那麼,陸世峰的作為全書沒有結局的大結局,正是一種高明的敘事手法。弘一大師這兩句詩,第一句道出了佛教所言「一切眾生本來是佛」、「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的本義,第二句並為全書做了一個結論:弘一大師、陸世峰,甚至韓子揚、江若雪前世都可能是佛門僧侶,都是修行人,只因因緣牽引,這一世要從紅塵度入佛門,出家在家,並無影響,都在修行,都要悟、都要覺。一許,非滿觀法師此等佛門中人,不能作此高明結尾。 中國佛教自古以來,便有以俗講、變文等吸引士人學佛信佛的方式,及至明清小說崛起,佛教思想藉小說之傳播,大量進入民間,成為佛教傳播的重要推手。今日滿觀法師以小說弘揚佛教,既不拘泥於佛法奧義,又能寓說法於不說法,當是接續佛教文學、佛教小說弘法度眾的傳統,我們期待他有更多優秀小說來教化現世、移風易俗、弘揚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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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臺灣食字

 編按     民以食為天。飲食自是必需,然也是一種文化,且朝文明的方向前進。臺灣民豐物阜,對食的鑽研講究,極其誠懇與認真,乃有了獨一無二的「臺灣味道」。味道的煉就,在食材、在烹調、在爐具,而歸於心法。一種味道出來,廚師捧著菜盤,露出滿意的神色,尤有甚者,在完成一道菜餚時,手舞足蹈。可見食雖是人之所欲,卻也是一件深刻的生活藝術。島國日臻繁華,黃昏時萬家炊煙、百鳥回巢的景象,已不復見。然炊煙,是歸家的訊息、是柴火的溫馨、是宴客的心意,古人有「屋上炊煙屋下燈,客來汲井具瓶繩。雖然此是尋常物,一是承平見不能。」的吟詠。今日六都百市,華廈處處,現代化廚房的油煙機消滅了所有的炊煙。然老百姓心頭裏的炊煙,一直縈迴。這即我們常說的「人情味」的一種蘊藉。炊煙渺渺而古早味仍在。作家筆下,文字叢中,常有炊煙瀰漫其間。據知臺灣炊煙,已吹到世界上所有的華人區,同聲同味,這是寶島強韌的軟實力。 七月駐站作家:潘家欣、陳威宏、小令(由左至右)。 飲食文章為現時流行的文學品類。臺灣「食」字成了時髦的大寫。浸淫飲食文化,是知識,也是養生。作家必學有專精,親身品嘗,方才寫出優秀的飲食文章來。好的飲食文章,常始於色香味之美,而終於人情之善與真。西洋文論裏有非常專精的「食物詩學」(Food Poetics),食物在詩人眼裏或有不同的意象,並指向某些族群與傳統節慶來。文章一樣,常越過食慾的紅綠燈,而成為一種文化的書寫。食物納於胃,文字藏於心,其質雖異,其實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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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書訊

書名:文學 出版社:(馬)三三出版 作者:章楷治 出版日:2025/06/06 「馬華現代文學的詩場域寫長詩的人不多,MZ世代的章楷治出手試寫長詩,自然值得關注。」 ——張錦忠 「2002年出生的他,用起文字來時而像遲暮的修者,但他懷揣野心,必然是年輕、熾熱的野心;且對於詩,他總是不甘於此。」——梁馨元 「這本詩集並不單純,它越到後面的書寫,就越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迷宮。」——管偉森 章楷治 2002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檳城,畢業於大山腳日新獨立中學。現就讀於台灣國立師範大學國文學系。 曾獲花蹤新秀新詩獎,創世紀開卷詩獎,2024年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 著有詩集《凋零與豐收——致芬妮》。創作新詩、劇本與評論,作品散見於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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