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草間粉蝶

文‧攝影/陳煌  為了一窺粉蝶牠們的睡夢。 我騎著風,凌晨,單車,開門外出。 還需要獨自穿過墨藍色天空下的星光街道,再越過閃著靜謐黃燈的十字路口,接著直直轔轔踩在老街另一端得遠遠燈籠懷念上,再過稍稍沿路於左邊出了幽靜小公園的轉角,夜色在另一個紅綠燈下默默等待,再過去就是被粼粼河水的歷史所淹沒的碼頭廣場,我沒停下,直接著左轉往更杳無人跡的野地前進。 那裏,一切早已脫離河邊公園的人工景觀。 河堤在遠遠的天邊,最早魚肚白由那裏游過來,至此,幾乎所有的聲音都隨風而逝。 我是來找粉蝶牠們的,趁牠們未醒,太陽未升起,晨風還未吹透薄薄濕濕翅膀的露水,在天未明,就得比所有的野鳥還早早趕到。 上一回意外在同時間,同地點,同霧,同露,遇見牠們。 若不細看,牠們猶如一片片像墨綠草莖上開放的白色花瓣,在凌晨未明前,靜靜,萎萎地都掛懸在那裏,紋風不動。 無數的,數以百計的粉蝶花瓣都掛懸,靜靜,萎萎地開放在那裡。 似乎人人視而不見,或不知牠們的存在,近在呎尺的存在。 我彎下腰,微光中,打開鏡頭,打算拍的是花瓣。 不過,細心端詳下才發現那所有的花瓣皆是粉蝶,睡夢中的粉蝶。 她們全部集中在那裏,安睡,作夢,身上裹著薄薄霧露的睡衣。 凌晨的夜冷冽,如水,但以霧,和露的形式裝扮。 我藉著天色微光的彎下腰,才能清晰地與牠們照面。 我猜想,牠們的夢,也是濕的,但牠們似乎毫不在意一夜冷冽清寒。 如今,那看起來只是一條野路,凌晨夜間的又是露水又是霧色的繼續濃重在我的相機鏡頭上,我鼻梁上的眼鏡上,以及路邊長長延伸過去的濃密草葉上,徘徊,坐下,我一點也不苦惱,因為我可以等,因為四處瀰漫著草葉的香味,與露珠的閃耀,離天亮還有一小段時間,但牠們一整夜都依舊在。 牠們都依舊在,如過去一切的歲月,靜好,幽美。 顯然,牠們都還在夢中沉睡,浸淫在天地的野地夜色中。 「嗯,那麼早就出門,天還沒亮呢……」 我想起一路過來時,那些野地三三五五虛掩的,破落的,歪斜的,低矮的,菜園地裡的一推一跨就傾倒,就不是門的門,它們也都在睡夢中。 不過,風,以及天光在我停下車,靜候中都暫時在野地的夜裡沉默。 牠們,白粉蝶,銀紋淡黃蝶,尖翅粉蝶等等,牠們都依舊在。 如同草莖間初初長出的小小花辦,茁茁而出,一動也不動垂掛在那裏,或許露太重,霧太沉,粉蝶們都只能抓牢在那裏,等候一個日出。 或是,一個風起。 「嗯,回來時,你也許順路可幫我買一根油條,一杯豆漿……」 可我還在繼續等候,等候,等候粉蝶們從夢中搖曳般醒過來。 風,或是天光皆會吹去曬乾牠們身上濕濕漉漉的霧氣露水,和夢,還牠們一身輕飄,優雅。 那野地一路路邊的草叢草莖,長長蔓延到很遠的盡頭,那裏是魚肚白游過來的地方,而這地方,是粉蝶們風餐露宿之地,逐夢之所。 這地方離油條和豆漿皆很遠,離城市的夢更遠。 粉蝶牠們的夢,也是彩色的,或只是魚肚白?

Read More

〈中華副刊〉開飯

文‧攝影/Plum  最後的秋末,來了一波冷鋒,在河面退潮之際,看起來有點寒意。 天有點冷,原本清淺的河灘,就不知為何將本性喜歡各自為政,偶爾還為爭奪臨時餐桌位置而彼此挑刺驅趕的白鷺鷥,這時卻都集合在一起了。彼此的距離變短了,彼此挨著,如此看起來也似乎暖和一些,親熱一些。 冷天裡,能相聚在一起吃飯,更能驅寒溫暖吧。其實,多但時間時序裡的白鷺鷥都是獨來獨往,即便在同一水域裡討食,也會彼此相隔一段距離,以便劃分出彼此的食物範圍。根據我的長時間觀察,如果需要取暖時,牠們更會選擇莎草堆的避風背面,縮著身子整理羽毛或打盹。這種情況出現在幾乎所有的鷺科禽鳥身上,因此如蒼鷺和其他的鷺鷥很可能就會躲在同一避風港中,這樣才能感到彼此的溫度暖意嗎?而對人類的我們來說,還有更多的行為動作,可以對需要溫暖他人表示關懷,比如一個眼神,或一個拉手,甚至一個擁抱,但當我們隨著年齡長大後,這些表示關懷的溫暖行為動作卻往往只深藏在心裡,即便面對最熟悉親愛的人,也不擅或難以為情表達了。那麼聚在一起吃吃飯呢? 聚在一起吃吃飯,僅僅是一種必要或不必要的應酬,在彼此坐著很近距離的餐桌上,也許只顧著劃手機,拍美食,彼此刺探生活,反而不自主地感到距離遠了。 但不知這些如一身素衣白袍,此際卻都有志一同地捲起裙襬,還不失優雅的披著聖潔白袍修女們,即便是穿了長長黑色長筒絲襪,還是露出細長苗條的長腿,但不知踩在如此冷冷河灘中,會介意濕了鞋嗎? 嗯,即便如此入冬清冷的早晨,在一起享用早餐,應該也比起一些為了特意阿諛博取好感的應酬聚餐,或是為了商業利益擺設的談判酒攤,甚至為了金錢政治目的喬事情的暗黑飯局,都更能清修地好好吃一頓飯吧,僅管這僅僅是一頓安頓日常且簡單和諧,有著營養的小小鮮魚早餐,再靠近一點吧。 修女們,請找好自己的位置,這一頓小小的水上聚餐準備開飯囉!

Read More

〈中華副刊〉語言的夢境,從詩的詞彙裡醒來

文/姚時晴 畫/張秀燕 追索著千萬個倒映。無數的我在無數首詩歌裡入戲至深,她們集體演繹一齣不同場次的夢境。角色A和角色B,也可能是角色C或角色D等,交錯扮飾演員,訴說迥異的台詞但卻推衍成相同的劇碼本質。像不同的雨點在不同湖面形成無數相同的漣漪,這些相同的漣漪漭蕩匯組成同一場雨霧。 所有的我被語言稀釋,所有的我被詩意凝聚。情感與意識在語言的崖坡,探出孤松蒼勁的枝條,以風的嘴唇,陣陣發出無限音頻的聲濤。每一道聲音的浪波,都是孤松根系的聲響在萬物體內的震動,經由詩的介質無遠弗屆遞傳能量,而每道浪波上的倒影皆為此松諸多視角映照出的樣貌。 我是每首詩局部中集體拼合的我,我是從集體詩群逃逸而出的我。無數的我在語言裡交合,基因重組、分裂,最末在詩的嶄新染色體產出。她們進入一個雲端共享的劇場,並帶著不一樣的體悟從歧異的出口離開。如同寫作者經常進入語言的夢境,然後從詩的詞彙裡醒來。

Read More

〈中華副刊〉詩意的表達

文/李顯坤 畫/戴麗英 南宋俞文豹《清夜錄》有載:「范文正公鎮錢塘,兵官皆被薦,獨巡檢蘇麟不見錄,乃獻詩云:『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逢春。』」說的是北宋時,范仲淹在朝廷擔任要職,也曾多次鎮守地方。在任杭州知府時,城中文武官員,大多得到過他的推薦提拔,受到過他的關心幫助,故而對其格外崇敬。惟有蘇麟,因在杭州城外的縣裡擔任「巡檢」,所以沒有得到什麼照顧。 蘇麟想自己一定是被這位范大人遺忘了。怎麼辦呢?直接去找,是在爭官位,何況這也是不便明說的。若不說,內心又很不平衡。為此,一度心情非常沉重。一天,他終於想出了一個委婉的辦法。在重文輕武的宋代,讀書人出身的官員幾乎人人會寫詩,於是蘇麟寫了文首獻詩去向堪稱文學泰斗的范大人請教。范仲淹讀了蘇麟的獻詩,完全懂得了詩中的言外之意,也開始刻意觀察其人。一段時間後,蘇麟得到了提拔。 而蘇麟也得以憑藉一首詩中的兩句聞名後世,這兩句詩而今幾乎已是人人皆知,成為了詩人中一個特殊的存在。 人們也都把「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句話,或簡作「近水樓臺」四字成語,作為了因人事關係接近而易於優先得到利益或便利的意思。 從這個掌故可以使人受到啟發。有意見,就應該以一種自認合適的方式,去表達出自己的感受和意願。當然在情感立場上,不妨直說其優與劣、好和壞、對及錯。在表達方式上,則可或委婉提示,或直抒胸臆。而且要認識到,解決問題也是一個藝術的過程,需要保持開放的心態,靈活的思維。只要營造出了一個氛圍,能夠讓人從潛意識中浮出內心深處的感受,便可視為一種很好的表達方式。 我則更贊成蘇麟這種詩意的表達,雖然這並非人人能夠做到。但這種表達同樣是內心的感知和真情的展現,可以將自己胸臆裡的一種感覺、一種情緒、一種想像、一種領悟,詩意地表達出來,整體性呈現的,是一種張弛有度的狀態和氣韻。其結果就是往往能夠優雅地解決問題,也可使人們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保持了自我價值,自我尊重,既尊重了他人,也積極地拓寬瞭解決問題的管道。 法國17世紀的哲學家布萊茲·帕斯卡爾曾說:「人應該詩意地活在這片土地上,這是人類的一種追求理想。」足以對應這一點。

Read More

〈中華副刊〉踏莎行/流。水不流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我見過一條河 靜靜躺在石岸之側,不湧也不退 像塵封已久的年少日記 再次翻閱 已是暮色將至的午後 站在岸邊,喊了幾聲 它沒有回應,只是微微晃了一下 那倒影,是我失落的靈魂 今日再次練習回歸 我知道有些話,說了也無人聽見 這是早年的發現 有些流動,必須停下來才能感受 則是這些年的領悟 夢像一場流水 不必入睡,已被光陰捲至遠方 有一種癡心,卻始終留在原地 像是年輕的蓮葉,日思 夜想著一條心儀之河 流。水不流,就像 習於奔走的人,總忘了靜止 又像習於盼望的人,總是遺忘把握 而習於凝神,不動不想的 日暮之蓮,就是我

Read More

〈中華副刊〉優雅,是女人一生的修行

文/殷運良 畫/陳淑嬌 在喧囂的塵世中,女人有一種美,它超越了年齡的界限,超越了容貌的範疇,那便是優雅。優雅,是女人一種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涵養、修為和氣質,它如同一股清泉,靜靜地流淌在女人的生命裡,讓每一個見過她們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獨特的魅力。 優雅,是知性與高貴的融合。有人說,一個女人優雅不優雅,從背影就可以看出來。那是因為,優雅不僅僅體現在外在的裝扮上,更多的是內在氣質的流露。一個優雅的女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一抹微笑、一個眼神,都能折射出知性與高貴的光芒。這種光芒,不是華麗的服飾所能替代的,它是歲月的沉澱,是知識的積累,是心靈的修煉。優雅的女人,如同一朵梔子,馥鬱芬芳,她們懂得用知識武裝自己,用智慧點亮生活。她們熱愛閱讀,善於思考,從書中汲取養分,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更加豐富和強大。她們的笑容裡藏著書香,言談中流露著睿智,讓人不禁為之傾倒。 優雅,是溫柔與堅韌的並存。優雅的女人,不僅端莊秀麗、落落大方,更有著溫柔如水的性格。她們柔情似水,懂得用愛去溫暖身邊的人。在她們的世界裡,沒有爭吵與抱怨,只有理解與包容。她們用一顆柔軟的心,去感知這個世界的美好,用一份真摯的情,去呵護每一份遇見。然而,優雅的女人並非只有溫柔,她們同樣有著堅韌不拔的意志。在生活的風雨中,她們能夠勇敢地面對挑戰,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她們知道,只有經歷過風雨的洗禮,才能綻放出更加絢爛的光彩。這種溫柔與堅韌的並存,讓優雅的女人更加具有魅力。 優雅,是自信與豁達的展現。一個優雅的女人,必定是自信的。她們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無論面對何種境遇,都能保持從容不迫的態度。她們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價值,不會因為他人的評價而動搖。這份自信,讓她們在人群中脫穎而出,成為最耀眼的存在。同時,優雅的女人也是豁達的。她們海納百川,虛懷若谷,能夠接納不同的聲音和觀點。在她們看來,世界是多元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她們尊重他人的選擇,也珍惜自己的獨特。這種豁達的心態,讓她們在人際交往中更加遊刃有餘。 優雅,是善良與慈愛的傳遞。優雅的女人,內心充滿了善良與慈愛。她們慈眉善目,蕙質蘭心,總是願意伸出援手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在她們的世界裡,沒有冷漠與自私,只有溫暖與關愛。她們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什麼是大愛無疆,什麼是人間真情。這份善良與慈愛,不僅讓優雅的女人贏得了他人的尊重與喜愛,更讓她們在人生的道路上收獲了無數的感動與溫暖。她們知道,善良是一種力量,能夠照亮他人的心靈,也能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加有意義。 優雅,是女人一生的修行。優雅,不是一天兩天能做成的,它是一輩子長長久久的事情。一個優雅的女人,需要用厚重的歲月打底,歷經風雨的澆灌、陽光的普照、知識的薰陶,才能從內而外散發出人生的芳香。她們在生活的點滴中修煉自己,不斷提升自己的內在修養和外在氣質。她們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著:優雅,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生活哲學。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裡,願我們都能成為一個優雅的女人,用我們的知性、溫柔、自信和善良去感染這個世界,讓生命因我們的存在而變得更加美好!

Read More

〈中華副刊〉心愛ㄟ老車站

新北投車站 文‧攝影/潘憲榮 典雅建築、懷舊器物與老車站鋪展出美麗的畫面。 假日,偕內人造訪新北投車站,此百年車站為黑瓦屋頂、木造結構,散發優雅古韻。最引人矚目的是,簷架下的雕花托座及開在屋頂上的3+1組合老虎窗,精巧工法頗耐人尋味。 車站是鄉土的美麗記憶。新北投支線的興建,主要是當年為發展北投地區溫泉觀光產業,後來1988年由於臺鐵淡水線停駛,因而走入歷史,並拆遷落腳於彰化臺灣民俗村。有形的建築雖遷離;然而在地鄉親並未淡忘老車站曾經的風華歲月,2003年發起新北投車站返鄉運動,幾經波折,終於在2017年重返溫泉鄉,綻放美麗;如今成了旅遊熱門景點,磁吸絡繹不絕的旅人。 新北投車站緊鄰捷運站,新潮與懷舊的建築相輝映,展現出歲月推移中的美麗風采。值得一提的是,站前廣場有一處手湯亭,讓遊客體驗北投溫泉的特殊風情,北投的「青磺泉」,泉水清澈滉漾翠綠色澤,被譽為療癒溫泉系的珍品,友善設置讓人頗感溫馨。 走入站內,耳畔傳來悅耳的民謠小調,觀看各種史料照片,彷彿走入時光隧道。木板立牌寫著陳明章的鄉土歌曲《心愛ㄟ老車站》:「心愛的老車站,有阮對你的愛/心愛的老車站,等你倒返來/戀戀的溫泉路,月亮照山邊/今生今世……」的確,車站在歲月推移的歷程,是地方發展的地標,是一種記憶,也是遊子的鄉愁。 館內展出車站的歷史影像,從黑白到彩色,從興建到營運,從離鄉到返回,一系列圖文紀錄老車站的演展;一部新北投的發展史交織車站的演變,歷歷在目。在文物展示方面,相當豐富,有親切和藹的車長公仔、制服、辦公用品、火車模型、燈號標誌……有趣的是,還有當年生活日常用品,如茄子袋、舊式電話、算盤、黑膠唱片、唱機……懷舊的展示讓人頗感親切。我和內人逐一探看這些物品,腦海浮現一幅幅歲月靜好的圖像。 走出木造的進出口,車站旁軌道上停放一列普通客車廂,登車觀看,轉頭吊扇、環形握把、綠色長椅……原汁原味鋪排出當年車廂場景,現已成為展覽區,定期展出各種與鐵路有關的記憶。車門旁立有一塊大型的立體裝置,圖文並茂標示出「移動的食光印記」,此畫面,不禁讓我想起,當年搭火車返鄉只要是用餐時刻,總會買個排骨便當大快朵頤,那時只要搭的是對號車,還有專人來泡茶,服務真不錯哩! 車站連結在地風情,刻畫著流光歲月,不論建築是老舊或先進、簡樸或華麗;都是鄉土最美麗的地標。遊賞新北投車站,古樸而典雅的擺設,豐美而生動的內容,鋪展出賞心悅目的風景,遊賞其間,教人流連忘返。

Read More

〈中華副刊〉狙擊手

在飛翔的前夜 詩/嚴忠政 畫/李雲楓 他熟悉絕望 不同的花有不同的戒律 雲朵和捕蠅草。之間是他 性和更前方的海 都拋在腦後了 那些不具特殊性的單字 更不會記成早安   松鼠舉起橡果 他採取更低的射姿 (低俗的草 也會邀一個春天到地球) 在此之前。只有你 所有的以後都變成太遲   就在子彈出發的地方 他屏息,定義你的死亡 靜要攝魅 動要你懷疑此生   血來到最後一次寫實 膛線是你的行跡 大海只是他的影子

Read More

〈中華副刊〉人生路有您陪伴,感恩!──寫給400年的臺南

文/鄭清和 畫/蔡克信 那天,去安平古堡走走,看完史料館後,循台階往下走,近六十度角的斜坡,兩旁又沒有扶手,很自然就以側身緩緩向下蹞步。 有個來旅行的國中生看出我的不安:「阿公!要不要我扶您?」,我笑說沒問題。他仍不放心:「阿公!您要小心,慢慢走喔!」 兩次「阿公」的尊稱,再次提醒我真的老了。回程的車上,記憶開始倒帶,與您相處的人生過程如影歷歷,彷彿車窗外後移的景象。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沒多久,我來到龍崎這個全是丘陵的貧瘠偏鄉。在哇!哇!的哭聲中,我誕生在您的臂彎裡,我們相遇了。 村裡沒小學,我用媽媽種田包臉的花布巾把書捲起來,收束在腰間,赤腳走幾近兩個小時的路,到關廟鄉的崇和國小讀書,老師教我們寫地址時,才知道我住的地方叫台南縣,我們相識了。 國小畢業,那時縣市未合併,跨區考取台南市的忠孝初中,接著上了台南二中。六年中學的教科書中,歷史沒提台南,地理也隻字未提,我放學去那時位於火車站前圓環旁的中華日報社走廊的讀報欄,讀台南的報導,也去學校圖書館借閱有關台南歷史的書,才驚豔您是座近四百年的古城,我們相知了。 大學四年,我去了台中,因為成功大學沒有我愛的農學院,接著當兵兩年,我被發配到高屏的海軍陸戰隊當預備軍官。雖然共嬋娟,總覺還是家鄉的月亮圓,那幾年想您更深了,我們卻只能兩地相思。 就業時,曾想到台北打拚,但隱隱約約聽到您的呼喚:「留在家鄉,家鄉需要你!」再加上父親在我當兵時往生,母親仍處在悲傷的深淵中走不出來,她需要我,於是我留在您的身邊。從此日夜粘在一起,像戀人,我們相愛了。 在工廠工作到六十五歲退休,在這段人生最精華的階段,您提供養分、資源、環境,讓我賺到人生第一桶金,也完成「五子登科」的夢想,有妻子、有兒子,有房子、有車子,也有退休金可養老。最感欣慰的是,我出版了十本文學作品,及五十餘本專業領域的書,達成馬斯洛需求理論的自我實現。這都是您的全力相挺呀! 在進入從心所欲不踰矩之年,忽覺有孔子晚年「甚矣,吾衰也!久矣不復夢見周公!」的感嘆,體力在衰退、記憶力在消失,但未完的事在招手,登玉山就等來生了,以母語為文字,寫些臺語的文章卻是我此刻的最大心願,您可要持續相伴喔! 生於斯,長於斯,也終於斯是人生最完美的過程,靈骨塔的地點已選定,我要長眠在您的臂彎裡,合上雙眼的那一刻希望有您在旁相陪。 從相遇那刻開始,我們結緣,緣起不滅,經相識、相知、相思到相愛,一路上在您的相挺下,達成我人生的自我實現;最後還需要您的相伴、相陪。 您已400歲,但駐顏有術,依然年輕,充滿活力,因為您一直追求成長,朝世界級一流城市邁進。我知道您將跟陪伴當年的我一樣,呵護著在您的臂彎裡誕生的每個小生命走人生的路。 此刻,最想跟您說的是:「人生路有您陪伴,感恩!」

Read More

〈中華副刊〉村上春樹的常識與非常識

文/吳守鋼 畫/簡世哲 銀杏森林 三十多年前,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穿著潔白長裙的她唱完了告別歌後,輕輕地將麥克風留在舞臺中央,飄然而去。從此再也沒有登臺出現在愛她捧她癡她迷她的聽眾、觀眾面前,永不回頭地消失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去了。除了大批大量發瘋似地發行的唱片以外,不再公開露面。 從此,人們看她有如看山峰頂上的一朵可望而不可即的蓮花,她的歌,她的人生也如看漲的股票,箭頭直往上不見跌。多少年過去了,她的形象非但沒有淡漠,反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神聖的反常歌手,不,超常歌手: 山口百惠。 在一旁已經忍耐不住的看官一定會脫口而出:那是在擺噱頭,吊胃口。 是的,沒說錯。她此後的人生就是對世間的擺噱頭、吊胃口。但是,擺噱頭也好,吊胃口也罷,並不是一般人能表演成功的。這也是一種功夫:忍耐寂寞的藝術,或者說,藝術本身就是一種寂寞的忍耐。 沒啥證據,但是,俺相信村上春樹也曾偷偷拜師于山口百惠。 村上春樹是啥?是俺村口上的那棵老橡樹嗎?不,村上春樹就是村上春樹,是賣文為生的寫手。每當他的新小說貼出預告,就會有人在書店門口等上幾個小時,不管下雨、下雪或者下冰雹。 不就是一本小說嘛,過幾天去買不也來得及嗎?活脫一個「人來瘋」!在這金元寶以外啥都過剩的世界上,你還怕買不到嗎?說是超級作家,興許是被操作、被炒作出來的吧。 以《且聽風吟》初登文壇時,身旁早已站著另一個紅得發紫的村上—村上龍了。村上龍早他三年「脫穎」。但是,同一「村上」的人,此後的成績單大不同。村上龍的成績單上選修課太多太雜,平時的所為甚至賽過CEO,結果除了當年有過一本處女紅《近似於無限透明的藍》以外,讀者只認同他是多動症。 而村上春樹呢,神秘詭譎賽過山口百惠。除了出版社、雜誌上刊載作品以外,不會在電臺、電視臺等露面。所以,人人點擊他,甚至遠離八隻腳的浙江小鎮上的一家麵包店都把「村上春樹」作為店名當招牌在那擺闊。 寫一本暢銷一本的春樹從來不接受約稿,寫完以後還像文學青年一樣有針對性地投給出版社、雜誌。 這近十年他是諾貝爾獎最為有力的長跑選手。可惜呼聲年年有,命中率還不夠。文壇上,他之前已有過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兩位得主。 川端康成是那種穿著和服、拖著木屐,渾身都帶有醬湯味,就著納豆吃飯的島國人,令俺無緣無故地聯想到沒有現實感的畫家齊白石;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大江健三郎,說健三郎的作品是文學,那是把豆漿當成了牛奶喝。他的得獎是那天諾貝爾獎的評選委員們剛集體從眼科診療所回來,眼角處還包著紗布的緣故吧。充其量只能算是穿錯了文學睡衣出來買早點心,匆匆打道回府時,又走錯了門的有良心的政治活動家而已。 春樹一直不避諱對川端康成的討厭,也絕口不提大江健三郎,原因就在這裡。但是,假定春樹是一個無人認領的私生子,那麼他究竟是康成的,還是大江的?俺覺得從遺傳基因來看,應該判給大江。理由是:不把島國當一回事是他和大江相通的血印。 知道村上春樹這個名字是讀他用散文體敘事法寫的似是而非的短篇小說《開往中國的老爺船》開始的,不過讀完之後才知這題目與現實中的那塊土地沒有牽連,取自一首老掉了牙,卻至今未去牙科補全的爵士樂。或者說村上想通過小說傳遞的中國和邂逅的三個中國人僅僅是一種符號,以此來告訴人們,人與人之間因為客觀或者主觀的原因難以接近,也無法相互理解。人的內心是一個不受外界影響的永恆世界,常常因誤解或錯失而各奔東西。 因為這篇小說,俺從此便裝扮成村上的粉絲啦。當然,不僅僅俺,島國上下男女老幼要把他含在嘴裡的大有人在,長篇《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頭一個月就銷售了一百萬冊就是例證。 勤快、耐得住寂寞,為了寫作,每天能堅持運動,甚至跑上十公里以保持體力,而且,一邊跑還一邊在構思。長篇之後又一本短篇小說集《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問世。 讀後感? 在除了一半男人就是一半女人的世界裡,沒有女人的存在還算是世界嗎?俺說不上來。 一個一生從不交友的演員卻與妻子生前有過一腿的男人作了朋友(見《自駕車兜風》);把愛得無法再愛的女朋友讓給了在一起打臨工的大學生(見《昨天》);妻子愛上了丈夫的同事,丈夫愛上了人妻,然後,不再有硝煙了(見《木野》);把女人當作一件隨穿隨換衣服的紳士醫生,最終被女人扔進洗衣機換洗掉了(見《獨立器官》),等等。 你看,島國的常識是不是世界的非常識,換句話說,世界的常識是不是島國的非常識? 俺更想說的是,那村上的春樹是到處都能看得見摸得著的風景,沒啥稀奇;而村上春樹卻是很難走進去的世界:好像見過,又根本沒有痕跡,是夢幻式的現實,是現實中的虛無。 不是嗎?世界已經走進了遵命文學的胡同,而村上春樹卻由愛麗絲小女孩兒領著,遨遊著另一個世界呢。這也是俺讀了他第十四本長篇小說《殺戮騎士團團長》後留下的唯一印象。 憑良心說,村上春樹和村上的春樹不是一碼事,正如可以相信莫言的世界,卻不一定能相信莫言,或者即使相信了也莫能言一樣。所以,村上春樹在奪諾貝爾獎上必定輸給莫言。其實,莫言是村上的春樹,村上春樹是處處的「莫言」。而且,莫言是窮人的現實,無法活也得想著辦法活下去;而村上春樹呢,是貌似幸福、富裕起來的一代人的歎息。一個下里巴人,一個陽春白雪,僅此而已。 最新獲獎的韓國女作家韓江後來跟上。那部《少年來了》以其穿越生與死,人性與反人性的魔幻筆法,透過七人的視線、回憶、言語、疼痛與離別,俯瞰式地再現出震撼人心的「光州事件」,以及並非僅僅的「光州事件」。 村上春樹,或許可有可無;或許,無它難以成春樹。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