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文學院手記 研究生的本錢

文/林宇軒 畫/袁圈  匡靈秀在新作《地獄修業旅行》描寫了研究生闖入地獄,將指導教授拯救出來的故事。雖然現實生活並不會發生如此荒謬的情節,但研究生的確需要時常面臨各種挑戰,無論是心理健康或者是物質基礎的狀況,都和學術生涯的延續息息相關。在研究的漫漫長路,為了避免因為經濟上的短缺而止步,研究生往往會在學院內外兼職,以負擔學費和日常生活的基本開銷。 在學院當中,最常見的兼職是擔任助理,不同類型的助理也各有側重的面向。「研究助理」最主要的任務是協助教授蒐集論文資料,有時也會涉及學術活動的來往聯絡、帳務報銷等行政庶務。俗稱TA的「教學助理」則需要協助課程教學,比如開學第一週的點名與加退選事宜,批改作業、帶領討論課也是常見的工作內容。除了以上兩種需要現身的工作,協助學術期刊出版的「編輯助理」大多是線上進行,負責過審論文的體例校對、投稿學者的往返聯繫等。 擔任三種助理工作,對研究生的學術生涯有著不同的影響:「研究助理」提供了增長學識的機會,「教學助理」能夠累積實際的教學經驗,「編輯助理」則可以搶先閱讀尚未出版的論文,同時熟悉各種學術場域的鋩鋩角角。當然,學院之內的兼職除了助理,舉凡圖書室值班、處理資源回收、資料掃描和影印、網站小編等,也都是常見的選項。無論是哪一種工作,對研究生來說必然不只是累積活下去的本錢,往往也會在過程當中得到實務經驗,對未來的發展有所幫助。 長期待在實驗室、自行購買實驗器材、教授掛名學生論文第一作者……雖然不如理工科那麼誇張,但文學院也有許多鬼故事。曾聽說有研究生擔任助理期間,被教授指派處理毫不相干的雜務,最誇張的是接送小孩和幫忙搬家,儼然成為私人的秘書;也曾聽說有研究生協助學術會議的進行,完成難度極高的即席口譯和長篇論文翻譯後,被以各種話術不支付薪水,被迫成為免費勞工。相同的職稱與薪資,如果遇到不好的雇主,真的是「地獄修業旅行」。 鬼故事的兇手也不一定是提供薪資的人。今年年初,偶然看到一位政大的教授在臉書發文澄清,表示他曾聘用一位臨時人力參與國科會計畫,後來因對方的專長不符需求而終止合作;經過溝通,教授在合約之外自掏腰包提供對方一個月的緩衝時間和額外薪資。沒想到,對方事後竟然在網路社群散播糟糕的言論──除了造謠教授欠薪,還在動態大喇喇地表示自己討厭教授所屬的原住民族群。 聽過這些離奇的境遇,才會感覺自己有多麼幸運,遇到的雇主和教授都對我照顧有加。這些兼職除了讓我的生活不用縮衣節食,過程中也參與了許多有趣的計畫:英文詞條的撰寫、史料蒐集和研究、台語影片字幕翻譯、資深藝術家採訪……種種經驗的累積不只是經濟上的,在知識上也讓我大開眼界。能夠在同齡人已投入職場多年的情況下,繼續走在研究的漫漫長路,我深知這一切的得來不易,也因而對此無比感激、無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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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當代詩話/「當代詩話」兩則

文╲簡政珍 攝影╲羅文華 一、詩的前衛意涵 任何有創意的詩都有前衛的意涵。所謂的前衛不在於外表可見的形式。 優秀詩人能以一般常見的形式展現讓人讚嘆的創意與想像力。想像力窒礙時,詩人才會做形式的戲耍。反諷的是,這樣的詩,常常讓一些只看表象的學者趨之若鶩,以為是前衛,以為是超凡的想像力。   二、詩人無法寫歌功頌德的詩 詩人由於太關愛這個世界,所以無法寫歌功頌德的詩。 詩人在悲憫的語調裡展望一個歡笑的時代,但當那個時代一到來,他又讓世人注意到在紅綠燈之間徘徊的一條三腳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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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關於某些發生

詩/汪啟疆 畫/盧博瑛  日子 病歷表散置書案,月曆先撕到冬天 妻叮囑的愛心奉獻收據報稅我全放失了 紙張平放折摺日子作紙飛機 (宮部美幸說:人真的都應該 嚐一次窮人的辛苦日子)不能只靠白日夢 時間酷愛生命的出發和殞滅 眉目垂搭下來休息 風鈴卻將夢勾出聲音 日子讀日文翻譯「最初物語」是件好事 對另一世將發生什麼新鮮事充滿好奇。  陽光 夜的雨水留漬內陽光閃動 自窗櫺逼入眼瞳 昨夜大雨雷鳴。陽光的 此刻生出蒸騰,燥熱與萎縮、悶燻 時間日曬在找 已被太陽蒸散何處的雨水 (妻說她常常忘記我靜坐書房窗櫺時是一隻鳥) 皮膚沾住燙熱而有了幻化 一切均衡放置在該有的所在 陽光不累嗎?一夜淋浴就夠 再度點燃另一個日子的燙度嗎?  在端午 源於愛恨嗔怨的現實長河 波鏡之愛頗自戀的流放透明,有一行岸上 行走足跡 隱匿於菖蒲、漁舟、家國內。 意識的掙戰、骨骼內九歌、粽葉所裹纏 絲的美麗 飲雄黃酒那張桌子沒擱好 一切都已傾覆 戰傈甘美的憂國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白居易問劉十九;我在問您)  愛 框限一切的死亡 屢把人分開 人間的毗離,除一個 緣  多一個愛字,就疼痛 (生活若沒有重量 ──就覺不出它的輕) 緣裹粘了無盡愛;使 生活有所屬於 把失去藏入有限容積的胸口內 醒來所思念是思念後不遺忘的字劃啊。  火熖 火熖必須做個失智孩子 在這失智世界,學習新燃點新改變 做個孵生後跟著蛻化漫延且焚燒自己的孩子 是個催眠的孩子 火熖的聲音是現實世界的真語言 邀一切再進入灰燼 失智於短暫人世剎那景色,美麗胴體 有份量有感情有吼叫 體認火裏的風在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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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虎的頭顱,山的夢

詩‧攝影/葉莎 同屬貓科的詩人來看我 一樣安於獨居 擁有最敏銳的聽力和夜視力 各自棲息於紛亂紅塵中的白屋 或隱蔽於葉子的海洋 我們沿著虎的背脊行進 一路談論山的夢 時光的身影和草叢融為一體 並同時聽見兩公里之外城市的呼喊 深深明白 當狩獵者正在窺視一隻獵物 若森林凝視遠方的高樓 恰似詩準備起跑和即將奔至終點 總是隱藏著第三種時間 站在虎的頭顱 虎視山腳下蠢蠢欲動的樓房 眈眈的僅僅是此生的寧靜而已 若能長出尾巴,就讓我輕輕擺動 並以噴、噴的鼻音訴說 寧靜本身,就是我們最後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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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泉水空傳奇

文‧攝影/宋玉澄  生命?你在池邊,默問。 在呼吸的剎那。在葉落花開間。在日影移動中。或就在此刻。 大哉問的結果,總是沒有答案。寧靜的池水,突地有個輕微聲響,自水底冒出,在水面出聲,彷彿還有水泡;有聲有影,旋又失去的無影無蹤,竟像個線索或見證。 只要靜坐,片刻。那個線索或見證,就會一個又一個陸續出現,在池面不同的地方,像孩童時,玩一種叫捉迷藏的遊戲;或許生命就是一個遊戲,一個躲迷藏的遊戲,不需要最終答案,只在過程。 這個地方。沒有地址。久仰其名的卻是以洗衣池聞名;地方上習稱泉水空。 洗衣池,你懂,因為看過。孩童時,台灣到處都是青山綠水。那水綠,不是真綠,是山青的倒影,魚蝦在水底清楚地看著在河畔的婦人們忙碌;那些婦人,找塊河邊大石當作洗衣板,在上面敲打搓洗。 因此,你一直有種錯覺,覺得現在人們口中的洗衣池,就是是古代桃花源的再現,或根本就是桃花源的復出;是連結過去與現代的任意池;或許也是一灘活化石;也或許是生命初始的伊甸園。 伊甸園的天空,是樹蔭。幾棵榕樹的枝葉,就搭成一個天幕;天幕下有串串榕鬚落下,似尚未織妥的門簾;孩子們不管這些,池不深,冬暖夏涼,是天然澡堂或泳池。 池邊老婦介紹:你也可以下去!若不,可以吸吸這滿滿的負離子,對身體有益。 事實上,這個現代極少見的湧泉,似有似無的冒出水泡,細膩輕巧地如蒙面仙子的最初女紅;沒有工業與機械、沒有高樓與車輛;當然更沒有洗衣機。一切手工,那湧泉低調又溫柔樣貌—有聲音卻不張揚,有形狀又瞬間消失,有皂沫又流失;只有一泓的清澈,如鏡如靜地映照著你狐疑五官。那狐疑是真,內裡更多的是莊嚴。 據說,百年前就是洗衣場,當時周邊用現地的卵石推砌。如今,改為混凝土澆灌,是走道也是洗衣場。有專用自製的低矮板凳,更有洗衣棒。 你端詳著那洗衣棒,竟看出它帶著昔時風華,如天寶年間的宮女,洗衣就要用棒槌敲打,如當年的衣物也是一針一線的縫綴。一名老婦抱怨說,現在市售的洗衣棒,不好;容易打到手。你看。她拿起一支自製的棒子—其實是根約20公分長的圓形樹幹,樣如二戰時期的柄式手榴彈,不同的是柄短;浣衣到底不是作戰,是生活的日常,在現代。 傳統文化喜歡說滴水之恩,報以泉湧,你懂字面上的意思;卻沒有看過實際例子,只有在泉水空旁,才恍悟其中深意。 真正的湧泉,不需人們的滴水,是大自然的無所求的恩賜。泉水空的「空」字,在閩、客語中有「孔」或「洞」的意思;泉水空就是泉水的出口的意思,但那是表象是物理;在佛學或道家,空指大有,就可解解釋湧泉是水,水是一切生命來源,是生養大地的母親。 母親一向不計較孩子們的胡鬧。況且,如今不再需要泉水灌溉、飲用,就只剩下洗衣功能。洗衣就洗衣吧,就順俗說是洗衣場,但更可以是道場,滌衣之外更可以滌心。   註:泉水空的地點沒有地址,只能到龍潭敏盛醫院分院當作地標,停下,步行穿過馬路,就看到往下的階梯。階梯下就有一灘湧泉靜靜地等著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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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水塘

文‧圖╲林少雯 猴子圖 在印度講學時,曾見證一場不可思議,如夢似幻,事過境遷後,至今仍宛如夢境的場景。 夏日,午後,一場豪大雨,大水宣洩不及,大操場的草坪上積滿水,憑空多出了一個水塘。 這個水塘,昨天沒有,明天會消失,但現在它在,憑空出世,真美好!是老天爺的恩賜。 首先,小鳥飛來了,接著大鳥也來了,接著各種鳥類都飛來了,有平時常見的麻雀、鵲鴝、白尾八哥、老鷹、烏鴉、紅嘴綠鸚鵡,還有各種我不認識的,不知名的鳥兒,全都齊聚水塘,痛快的暢飲天上落下的甘霖。甚至,那最令我驚豔的,美如鳳凰的孔雀,也翩翩飛臨,怎不讓人覺得彷彿在作夢。群鳥安靜的,平和地在水塘飲水、洗浴,好似世外桃源中的一景。 不一會兒,愛玩好動的猴子們成群結隊的大駕光臨,牠們看到這一塘水,真是樂翻天,有的爬到操場邊高大的阿勒樂、垂榕和柳桉樹上,吱吱叫著從樹上往下跳,把快樂全表達在叫聲中,伴隨著這裡一聲,那裏一聲的「撲通!撲通!」跳水聲,和猴子落水時激起的白花花的水花,水塘裡一下子變得熱鬧了;猴子們興奮的游泳和玩水,身手矯捷,在水中蹦蹦跳跳,可見牠們真是快樂得不得了! 一個小小的,面積不到半個操場的水塘,水淺淺的,最深處只到人的膝蓋,竟讓動物們如魚得水般的,讓操場變成了快樂的天堂! 多麼容易滿足啊!那種滿足是在預期以外的,所以特別愉悅嗎?是的,這一場大雨,的確是動物們意料外的,老天爺傾倒下如此多的水,多到淹成水塘,這意外得來的水塘,真的叫動物們歡喜!況且動物本來就比人類容易滿足,牠們跟人類一樣有貪瞋癡各種煩惱,但畜生道的眾生,比人類單純多了,所以牠們比人類容易滿足! 小小水塘,製造了如此多的快樂,讓動物們盡情的飲用、洗浴和玩樂遊戲。水塘只會存在幾個小時,但已足夠了,對動物們來說,這短暫的得到,是很大的幸福,是值得珍惜的,牠們會等待下次的大雨,等待,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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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儒佛拮抗:白靈〈山寺〉的有無之間

文/余境熹  畫/江金榮  鐘   因謙虛而被敲響     青苔因疑惑   而美如絲綢     心似木魚,暗暗遭禱念聲   洗劫一空     霧久據不去   寺尖隱隱約約     這荒涼   如小小的睡眠     ——白靈〈山寺〉,2025公車捷運  詩文   我從西門步行至中山站,旅途總愛漫步,然後乘捷運,朝淡水一路前進。那裡有我想見的人,但不一定見到。 「正讀」〈山寺〉首節,「謙虛」是擬人式的筆法,主要表達「有」形的鐘因內部的「無」,才能在被「敲」擊時發出巨「響」,若然鐘是實心的,鐘聲便會暗啞且傳之不遠。按佛家哲理,萬事萬物有其存在、有其現象、有其形相,但非有本體、非有自性、非有獨立自存不變的存在,陳沛然(1957- )為「空」定音:「『空』是個『非有非無』的雙遣概念,以明萬法無體有相」,白靈(莊祖煌,1951-)亦藉「鐘」內外之「非有非無」,調和「有」、「無」兩端,隱隱道出佛家的「空」。 次節,「青苔」滋生喻指時光流逝,累月經年,可是修行之人仍有「疑惑」,未能大徹大悟。但何妨?漸修有漸修的「美」妙,就如起初佛經東來,一步一步踏過絲綢之路,這過程本就「美如絲綢」。《佛家哲理通析》且斷言:「若已對準目標修行前進,循序漸進,必定可以成佛……佛家視時間無始無終,由此而有現在世、未來世及過去世之三世觀,三世觀亦即無窮世觀……假若能夠一世昇進一點,逐漸逐漸,最終於某一世必能到達法雲之佛地。」 第三節,敲著法器「木魚」來誦經的修行者持續發出「禱念聲」,由漸修進入漸悟,所謂「洗劫一空」並非壞事,實是指內心照見佛家之「空」,摒除了煩惱時的執著我見。 第四節以具象的「霧」和「寺尖」作喻,深化主題。「霧」看似虛「無」、易散,卻詩中偏能「久據不去」,屏蔽住部分視野;「寺尖」明明實「有」、堅固,但又「隱隱約約」,匿而不露,彷彿並未存在。白靈以「霧」為「無」,說「無」不妨色相暫存;以「寺尖」為「有」,而此「有」亦不過因緣聚合、受限外物的「假有」。呼應首節兼具「有」、「無」的「鐘」,〈山寺〉再一次為讀者指認「空」的真義。 第五節收結,「荒涼」是修行者了悟「空」後、「本來無一物」的「佛性常清淨」,猶如「小小的睡眠」,透著安祥、諧和,無牽亦無掛。 到達淡水,這裡有我想見的人,結果沒見到。陪我北來的小帥哥與我在烈日下汗漫海邊,未幾還是打退堂鼓,轉回車站,又乘捷運,朝中山而南。 「誤讀」〈山寺〉首節,白靈以「鐘」喻君子。《墨子》引儒者言:「君子共己以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鐘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說的是君子「謙虛」,抱手待問,不急於出風頭。也許正因如此,「孫以出之,信以成之」的君子更能獲得信任並引來有疑者的提問,而當他們積極回應、為世解紛時,那就如同「鐘」被「敲響」了。 次節,「青苔」亦喻君子,此據楊炯(650-約693)〈青苔賦〉:「夫其為讓也,每違燥而居濕;其為謙也,常背陽而即陰。重扃秘宇兮不以為顯,幽山窮水兮不以為沉。有達人卷舒之意,君子行藏之心。」韓愈(768-824)謂「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君子雖替人解惑,其自身亦不能全無「疑惑」。只不過,《論語》稱「君子有九思」,其一即為「疑思問」。君子有「疑」,復向聖賢請益,則「疑惑」可去,續有進境,朝向韓愈所云「聖益聖」而行,能臻於文質彬彬、「美如絲綢」的新域。 奈何,〈山寺〉第三節筆意一轉,唐代因佛教盛行,許多人沉湎在出世之思,但言清淨入滅,在敲著「木魚」,聲聲「禱念」之中,漸漸把入世的典範拋棄,君子的理想儼如遭「洗劫一空」——「空」的玄理,「洗劫」了、攪擾了儒家之「道」。 如是者,第四節的「霧」便是「誤」,「霧」之「久據不去」說的是中唐時期,世人普遍陷入了「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的迷惘中,失去真能「解惑」的儒家正道,倒退到「愚益愚」的泥沼裡。不是嗎?若有深契釋家智慧者,大抵也會覺得那些只知形式化地唸佛敲磬、潛身遁隱之人,僅僅是對佛理有「隱隱約約」的知解,徒見「寺尖」,窺豹於管,到頭來終難曉悟。 第五節收結,「這荒涼 / 如小小的睡眠」,前句暗指中唐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沉淪、道業的「荒涼」,而「小小的睡眠」乃用《論語》故典:「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聖人曾指責「小小的睡眠」,此因鬆懈怠惰,實有礙追求賢聖之道。所以,「這荒涼 / 如小小的睡眠」亦屬一種入世哲學對出世思想的針砭。 鄭愁予(鄭文韜,1933-2025)的〈水巷〉,題目二字合起來是為「港」,有言主旨是寫詩為他提供了「避風港」;白靈的〈山寺〉,題目二字合起來是為「峙」,儒佛互峙,到了歷史長河的這個拐彎,似乎不再那麼風雲激湧了。〈山寺〉發思古之幽情,不是歸人,純是過客…… 臨時起意,與小帥哥在臺北車站洗個澡,換一身衣裳,我們將南下高雄,敲敲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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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遨遊者

文/姚時晴 畫/石紫 《輞川集》是王維在修築輞川別業後,與好友裴迪同歷輞川遊止所書寫的唱和小詩集,兩人以輞川二十景為題,各自書寫二十首五言絕句。由於《輞川集》的問世,輞川別業成為古今文人心之嚮往的烏托邦詩意山居。 迥異於班雅明筆下法國詩人波特萊爾式的巴黎城市漫遊,或是英國作家吳爾芙的倫敦街頭探險,以及文藝復興時期歐洲貴族子弟的壯遊和明代徐霞客遊歷大江南北的長旅;王維的山水園林式「遨遊」,更多是承繼了魏晉南北朝以降的隱逸風流和托因唐代文人別業文化的興起,當然,更是王維個人性靈歸屬和脾性傾向的禪佛思想體現。 中年王維在歷經仕途浮沈與人世滄桑,偶然覓得宋之問在藍田的舊山莊,將它重新砌建為自己得以安放心靈的棲居地,開啟了王維介於山林與廊廟間,往返於京城與山郊間的半官半隱生活。有別於城市人工造園,輞川二十景大多依地貌水文而築,甚至特意保留原始自然的林野景象,形成有機草莽的王維園林半荒廢美學。 王維在輞川創作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傳世詩畫,這是輞川的山水滋養了詩人,亦是詩人藉由輞川勾勒出自己內心理想的精神桃花源。如同莊子所言「乘物以遊心,托不得已以養中」,詩人順應萬物的自然狀態,讓心神得以自在遨遊;把一切托寄不得已,由此蓄養內在真我。王維形塑的是屬於莊子「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的虛空逍遙;輞川別業則建構了盛唐隱逸文士的空間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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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開門

詩/簡玲 畫/盧博瑛 法國鄉間 1.柴 自焚吧,成為火光。 泥灶前面,麥稈與你攀談生活,稻草和你擁抱生滅,你幫村姑燒飯為馬伕煮水,灰飛煙滅的時光,柴燒也枯竭。 一隻飛蛾,不再談論撲火,她思忖火種蔓延時,氣體無色如何燃燒如何斷滅,該如何點亮屋牆,一生應有的黎明。 2.米 我們餓了,父親。 襤褸的風再度吹起,吹過窗口吹過屋頂掃過原野,一貧如洗的雨穿越阡陌,日夜羞赧如草,麻雀的啾聲緩緩抽芽,青綠稻禾低頭垂禱,就這樣,日復一日,天邊一畦金箔,靜靜搖晃我們成浪。 湍急的水流裡跳舞沐身,你浴火重蹈,陣陣炊煙應允,彎腰謙卑的身影溫飽我,如我父。 3.油 你得相信綠色主義,透視落花生泥土中的莢果,朝聖地中海一片的橄欖綠。如同你知道它們果實中充滿流質,即便眼睛不斷漏失,也要植栽榨油的種子。 誰豐腴成海子?誰瘦弱成水經?世界嶄新多變,初榨暖暖的陽光,你若堅守單一風味,確信兩種味道結合的新風味,否則種子或果實都將老去。 誰管明天的油價是跌是漲?鋒利如刃的口齒,需要油質的潤滑。 4.鹽 海岸剛剛甦醒,象形的器皿煮鹵,我們引海,露天日曬畢生煮鹽。 一尾自在的魚,躍進晶瑩剔透的城池,純白的小孩曾醃製即將流逝的歡笑,調味不淡不鹹的憂傷,保存著記憶的形色真相。 我決定造一座海送給他,親愛小孩,可以粗獷豪放可以細小清冽,活得像鹽一樣,潔淨。 5.醬 陳年的老缸最知世態炎涼。 長江後浪推前浪,sauce誘惑糾葛的舌尖,有時楓紅秋色有時淡黃月色有時清栩和風,年輕的風味溢於貌美。 過了這個秋天,缸底醬色深黝,噓,不必言說,日月星辰是最好講述者,褪去悖論,催化五花八門世界,味蕾是誠實的故人,豐美滋味無懈可擊,誰笑老樣?誰加油添醬?老缸笑了,是老醬,百味的老將。 6.醋 一隻隱翅蟲飛來,擺盪穀物和花果,鮮橘的翅膀收進身體露出尖銳的刺,今天吃醋了嗎?吃醋了嗎? 歷經數千年的流言蜚語,風瑟縮謙讓不爭,錯落有致的瓶罐把玫瑰淋在詩裡,香草淋進綠色沙拉,蜂蜜沁入愛人心坎,草莓滲入孩童嘴裡,得以勾勒款款情深。 隱翅蟲不許胡鬧!滴滴忌妒暗藏千言萬語,語境重新測量,釀造一醰酸。 7.茶 柴米無聲油鹽醬醋沉寂,陸羽帶著經卷來了。 神農的一片葉子,跋涉兩千七百年,不變的風聲雨聲煮沸,浮沉片片小舟。 小舟一路乘載,醇厚的普洱韻味的烏龍綠茶的鮮嫩紅茶的香甜,謙遜的水中,每每相會,用時間溫度改變原來樣貌,我樂做自己的茶人,湯色濃淡自己決定,寒夜,暖暖生津。 星火睡了,神農與陸羽一起沉睡。 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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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位藍眼睛眼裡的黑髮大佬們

文/吳守鋼  畫/蜜多王羅 最近,由本人翻譯的《日本人與日本文化》一書與讀者見面了。此書是大和民族出身的作家司馬遼太郎和星條旗下生長的學者唐納德‧基恩的對談錄。 司馬遼太郎,超有人氣的作家、歷史小說家;與之相比,後者基恩顯得有點寂寞,不過一個學者而已。但是,卻身手不凡,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文化通。 十八歲時,還是窮學生的藍眼睛基恩在時代廣場附近的書店購得一本阿瑟·韋利英譯的《源氏物語》,因為很便宜。由此開啟了他對日本文學和文化的終身之旅。 綜觀基恩的學術生涯,說他是東西文化的橋梁似乎有點偏頗。一生傾心於在英語圈裡介紹和解說日本文化,所以,他自稱的日本文學傳教士也許更恰當。 同時,他的交友極廣。交友簿裡不僅有三島由紀夫、安部公房、大江健三郎,更有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永井荷風等,甚至還有著名音樂指揮家小澤徵爾。他曾應雜誌《波》「聊聊藍眼睛眼裡所見的作家」的這一要求,持續六年介紹了五十位。 實在難得。 作為讀者、粉絲,對日本近代的許多文學巨匠,作品以外,作家的想法、日常的生活了解甚少。而後半生以日本為生活據點的基恩,許多活躍在文壇上的作家是他的座上客,或者他是他們的座上客。在此不妨透過基恩的眼睛,打開一扇小窗來窺視一下這些大佬吧。   谷崎潤一郎的寬大   兩人交往時,谷崎已是大名鼎鼎的文學大師,而基恩不過是來京都留學的學生,但是,常常受到谷崎的厚待。 基恩披露說,谷崎也許覺得長篇小說《細雪》是自己的代表作,所以,親自用英文寫了獻辭,與四冊書一起寄給了著名翻譯家阿瑟·韋利。因為韋利翻譯的《源氏物語》在西方好評如潮,而《細雪》就是《源氏物語》的現代版,至少谷崎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期待透過韋利的翻譯,讓《細雪》成為世界名著。而韋利讀後覺得《細雪》乏善可陳,難以卒讀,就將書轉贈給了基恩。 韋利這麼想,基恩呢? 基恩愛讀《細雪》,但是,與讀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時那種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的震動比,欠缺精彩。基恩認為這超乎常人想像力之處才使作品的虛構性趨淡,而更接近於真實。谷崎聽後很吃驚地說,我寫的幾乎都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啊。 谷崎也曾將《源氏物語》翻譯成現代文,基恩的評價是:譯文失去了原文的書香氣,文章達意,而語言平平。 《陰翳禮讚》一書是谷崎著名的隨筆集。描述日本人所秉持的生活與自然融合的「風雅」之趣,具有獨特的藝術感性。在談到日本式廁所時有: 「我喜歡在這樣的廁所裡靜聽那淅淅瀝瀝的細雨聲。討厭閃閃發亮的潔白瓷磚。」 卻說,基恩有一次在京都谷崎的豪宅里,酒足飯飽、微醉未醉中要上廁所,突然想起這本隨筆來,便想去印證一下那廁所,一定如谷崎描寫的那樣:不太見陽光,微暗,漂著杉樹葉的沁香。不僅與京都這有千年歷史的古都相配,也與谷崎一貫主張的美學相吻。 不料,眼前出現的竟是鋪著雪白雪白的白瓷磚,錚亮錚亮的世界,日本式?不,百分之一百的西洋式。 在京都大學學了五年即將離開的基恩去跟谷崎告別時,作為餞別,谷崎問,要什麼禮物? 到底是基恩,說,甚麼也不要,僅要求美麗而古雅的谷崎夫人為他舞上一段傳統藝能「狂言」中的《小舞》即可。而谷崎居然也答應了。   司馬遼太郎的讓日本走向世界的雄心   基恩在認識司馬以前沒有讀過其作品。因為司馬的舞台在十五、六世紀那硝煙瀰漫的戰國時代,而基恩卻注視著此後文化濫觴的江戶時代。 司馬期待透過有這位藍眼睛的存在,讓日本社會更開放,更容易走向世界。所以,在一次文化界人士的聚餐中,便對《朝日新聞》的社長說,當年報社僱用了夏目漱石,而使整個新聞界煥然一新。如今也期待能空出一個位子給基恩先生坐坐。 《朝日新聞》果然聘請基恩當了報社十年的客座編輯委員。 這一舉動令俺想起大唐,想起日本留學生阿倍仲麻呂在長安的故事。阿倍不只中了科舉,還出人頭地當了皇帝的秘書。是本國的媒體,卻摻進了外國人的沙子,這樣的胸襟,沒有大國風範是不可能做到的。 基恩覺得可惜的是,司馬遼太郎在國內是一流作家,即使去世以後,人氣也久盛不衰,其作品依然暢銷。而在國外(指歐美等國)竟鮮為人知。 原因可能在文體上。那樣充滿激情的大眾歷史小說,因翻譯上的難點,翻譯出來的作品無法突顯其上乘品質的特徵,基恩這樣分析說。   永井的落魄   永井荷風(1879-1959年),與夏目漱石、森鷗外齊名,曾經也是知堂老人周作人年輕時的最愛。基恩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江戶話說得極為美麗。 和他見面時,見他總是手不離自己的一個提包,那是他的全部財產。裡面放著土地使用證、銀行存摺、文化勳章等,存款總額有兩千多萬日元,在當時不得不說是一筆巨款。 基恩曾將他的小說《隅田川》譯成英文,之後順便去他家造訪過一次。 一般來說,去日本人家,主人都會說些客套話:家裡髒得腳都放不下去。而基恩走進永井家時,發覺真是這樣。 俱往矣,一代文豪。晚年的荷風與弟子谷崎潤一郎的境遇比,一個天一個地。   比較三位大作家   都是他的朋友,但基恩對谷崎、川端、三島的感想均有不同,同時都帶著油鹽醬醋的生活實感。 對谷崎潤一郎的印象: 是一個文學巨匠,也是一個快樂主義者。總是身著和服,生活極為豪奢,身邊總圍著一堆脂粉。 谷崎並不怎麼在乎別人對自己作品的看法,至少在基恩面前是如此。 對三島由紀夫的印象: 天才,文章一揮而就,立等可取,而且,無一處有修改過的痕跡。說三島生活奢侈,帶他去的都是一流高級餐廳,而他當時雖已是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竟相形見絀,無法對應地招待三島。 對川端康成的印象: 總是與《古都》、《雪國》的純樸、古風聯在一起,稱得上是百分之一百的和式人物,其實相反。谷崎的奢華,大大方方,人人皆知;川端也奢華,但奢華得不顯眼、不露聲色。 他在輕井澤的別墅是西洋式的,由德國人設計。在鎌倉的住宅裡,傳統的擺放美術品的空間「床之間」與「大和」兩字毫不搭界,儘是舶來品。 在挑選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上,當時的基恩也有話語權。他覺得三人都有希望得獎。谷崎是最有力的候選人,但是,偏偏不巧死了;三島還年輕,論資排輩還輪不到,所以,最終讓川端康成撿了一個皮夾子。   ※《日本人與日本文化:司馬遼太郎與唐納德基恩對談錄》作者:司馬遼太郎,唐納德基恩 譯者:吳守鋼2024/10/16啟明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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