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若軒
臺南的雨季好似濕漉漉的幾冊舊書,在暗昧繾綣的月光中追懷掌故,回憶一段段,銀竹一千場,纏綿而冗長。牡丹也順勢而開,在溶溶的雨夜靜悄悄地畫了幾個圓圈,淺淡清雅的微微香氣融入瀲灩的池水。一夜夢醒,延平街兩側的古樹奇石都在低吟淺唱,是雨生百穀,歲至春暮的氣息。
穀雨時節適宜懷舊,自然免不了去公館地區的二手書店搜尋一番,這裡的書店多數隱匿於二樓,就像被人遺忘的不知名文言小品。它們如明清小說中散落的細碎塵緣,呆呆地等在原地,只待歷史回廊處生出盪氣迴腸的斑駁綠鏽,盼望有緣之人拾起,互訴浮浮沉沉的故事,鉤織那些功名半紙的人生。
抬頭望見半新不舊的牌匾,不曾注意名字,踉蹌爬到二樓會見市井之中的潺潺詩意。近日重讀《對照記》,真切的感受到原來不可複製的童年時光是許多女作家的靈感秘密花園,冷紅色的潮濕記憶從未脫色,像是染得一場大病,狂風大雨過後的決然清醒。《對照記》中的張愛玲對那些曾經反復咀嚼過的時光碎片和家族舊事終於坦誠相見,金絲楠木搭建而起的書架,在詭魅昏暗的燈光映照下靜靜焚燒。煙塵霧氣徑直漫向悠長的夜空,她挽起新舊融合的寬大袖子,伸手對著星辰暗暗祈禱,最後心平氣和地落筆,會心一笑。
也許是因為《對照記》的緣故,近來對類似《淚珠緣》、《自由花範》一類的小說保持著高濃度的喜愛。說明了購書意向,店主找出了一本叫做《嬌紅記》的舊書,因為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版的書籍,封面的劃痕星稀流煙,似手足無措的青藤。為了防止進一步折損,書脊處貼上了厚厚的透明膠帶。說來也是巧合,穀雨有「三候」,分別為牡丹,茶蘼以及川楝,而牡丹雅稱為「嬌紅」,因在穀雨時節開得極盛,故別名「穀雨花」。想不到搜書也有「一書雙關」的奇遇,實在難得。
《嬌紅記》沒有牡丹花一般國色天香的命運,是一樁真真切切的情感悲劇。嬌娘與書生申純彼此戀慕,卻不想屢屢遭到帥節鎮的無情威逼,不得不以殉情的方式將短暫的生命歷程砌成了一座「鴛鴦塚」。雖是沉重的結尾,但依舊為穿插於字裡行間的海棠鋪繡的筆調所折服,若即若離的情感博弈看得多了,對這些鴻雁傳書的純愛故事頓生無限感動。天長地久正是因為難得,才被無數人輪番歌頌。
雨生百穀,煙歸春暮,當追懷思舊的情緒多到快要溢出的時候,最好的方式是去描摹月亮,忽明忽暗的它裝載著幾個世紀的集體記憶,始終孑然一身懸掛在歲月的黃泉裡,灑下點滴瀅透的淚珠,是可以隨意蒸發的情義歡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