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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筑
無意間發現相簿裡的一張石磨照片,忘了在哪裡拍照的,不過卻勾起許多有關石磨的回憶。
石磨是由兩個圓柱形石塊上下交疊而成,因以石塊構成,故稱「石磨」。農業社會時代,石磨是家家戶戶必備的生活工具,以人力推動。逢年過節或慶典需準備的糕粿粄類,如:年糕、湯圓、蘿蔔糕、草仔粿、紅龜粿……等,都必須經石磨的運作,將米磨成漿,再壓乾水分,搓揉成粉狀後才能做出各種粿類。這些食物不僅是重要的祭祀品,也是一家團圓共享的美食。
印象中,兒時家裡的石磨是放在大伯母家右邊的柴房。每當年節將到,母親和兩位伯母便開始張羅,除了殺雞宰鵝準備牲禮,更重要的是磨米漿製作糕粿。磨米漿的前置作業是先將糯米浸泡一夜,隔天米軟化了才能操作。三個妯娌約好時間齊聚到柴房,分工合作,輪流舀米放入石磨上的孔洞,份量要斟酌,太多不易推磨,太少白費力氣,水分更要適量,才能磨成濃稠得宜的米漿。另一個人要推磨,這項工作較吃重,石磨的上盤架著一組推桿,雙手握橫桿使力推動,石磨的上盤轉動時與靜止的下盤摩擦,便能將米粒由粗磨成細,米漿溢流到下盤的溝槽,這時第三人要把關,注意米漿是否匯流到出口處的布袋,布袋是否鬆脫等。三戶人家所需的米漿,通常耗時半日才能大功告成。
大人磨米漿時,我們小孩喜歡圍在旁邊觀看,感覺磨米漿好像很好玩,粒粒白米通過石磨軸心,半晌就變成白色粉漿汨汨流出,小小心靈直覺萬分神奇,更期待有好吃的粿粄。不過我們只遠觀不敢太靠近,因為如果礙了大人工作,會挨白眼或拋來一句「生雞卵的無,放雞屎的有」。磨米漿遇到休假日就熱鬧非常,堂兄們會來幫忙推磨,三個妯娌輕鬆多了,我們小孩在一旁除了喊加油,更愛評比堂兄們的力道或調侃他們的幹活兒樣,嬉鬧一場增添年節氣氛。
平常時日,母親和伯母們忙完家事,聚在廳堂或廊道編織藺草帽,攢點錢貼補家用。她們手忙著趕貨,嘴巴也沒閒著,話匣子一開,東家長西家短的熱絡無比。我喜歡窩在母親身邊聽她們話家常,尤其聊到哪家的婆媳糾葛,哪家的兒子夾在婆媳間的無奈,大夥兒七嘴八舌抒發己見,串聯出的情節猶如一齣戲,精采絕倫。言詞中常出現「石磨心」三個字。當下我不解其意,又礙於「囡仔人有耳無喙」的舊時代思維,也不敢多問。即便如此一知半解,依然讓我聽得入神。
及長之後知識漸增,才揣摩出其隱含的意境。台語石磨心是指石磨的上下石盤中央的軸心。常用來比喻人際關係中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人,他的處境受盡折磨,精神壓力大,心中壓抑許多繁雜的事情,像心在石磨裡煎熬。台語的美妙隱喻讓人拍案叫絕。
韶光荏苒,歲月催人老,上一代都凋零了。「樹大分枝,人大分家」是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老家古香古色的三合院已不見,如今蓋了好幾幢樓房,堂兄們泰半都耄耋之年了。不知道那個石磨是否還在,抑或送給哪個文物展場?不過,它永遠刻印在我的心版,留存在眼眸間,激起的歡笑聲不時迴盪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