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得勝
那夜格拉納達紅宮山丘很佛朗明哥,進入一個山丘綿長洞窟,洞頂、牆上掛滿吉普賽人鍋碗瓢盆,菸味、酒香、汗珠融合香水味迎面撲來。對!這就對了!這才是道道地地最傳統、最草根的佛朗明哥舞表演場所與氛圍。
吉他手調了調弦,舞要上場了,舞衣華麗的冶豔女舞者及雄赳赳、氣昂昂的男舞者,在這很吉普賽的長窟舞台排排坐,個個神情亢奮、蓄勢待發。
舞者背後歌手歌聲響起,點亮了舞台紅色聚光燈,洞窟一盞盞紅燈就這樣一路迤邐唱亮下去,紅彩瀰漫胭脂透……吉他手促絃由緩轉急,如簷間雨滴轉為傾盆大雨;似潺潺溪流化作驚濤裂岸。女舞者起身舞踊,昂頭、抬彎手、後跟皮鞋擊地,裙襬猛力甩動,荷葉邊裙裾化為朵朵激石浪花,捲起千堆雪、萬重浪,個個舞得狂放奔肆、縱情蕩漾。
接著眾女舞者退場,只留一最美艷妖嬈舞孃獨舞,她口咬一連枝紅豔玫瑰,眼波燃遍每個觀眾,雙手挑情舞動、肢體曼妙與腳下急速點踏相應相和——熱情、奔放、叛逆……聲聲撞擊人心,觀者「Ho Le、Ho Le……」之聲不絕於耳。舞孃舞得更狂野、更熾情,將佛朗明哥舞的靈魂——愛恨嗔癡發揮得淋漓盡致,勾發人性最原始的情慾!啊!就讓這狂野熾烈的佛朗明哥舞,在我酣醉的酒杯鋪滿野艷花瓣吧!
樂聲由急趨緩,並非一舞的將盡,而是另一高潮的蓄蘊,舞孃舞步轉柔,神情哀怨,彷彿入了秋的眉黛,鎖起了清風,盪起了秋雨的淚瑩……忽而吉他聲再度高亢揚起,一俊帥男舞者配合昂揚、渾厚、滄桑、悲愴得近乎嘶吼的男歌手歌聲,以迅雷般密集點踏舞出,舞姿剛烈威猛——拍掌拍出了渴求;肢體舞出了激情;點踏踏出了狂熱……冷峻眼光再也掩不住苦楚的癡愛,舞姿激昂,點踏如雷光、暴雨,肢體似陀螺飛旋,與舞孃繾綣糾纏激舞……一陣狂舞後,吉他聲、歌聲、舞蹈戛然而止,觀賞者爆出狂熱的掌聲、叫好聲,如雷貫耳。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一舞既罷,一舞又起,吉他聲、歌聲、拍掌聲、點踏聲、吆喝聲以及舞者與觀者共鳴的撞擊聲,幾可將洞窟爆裂。
夜總會過去;舞也有終了的時候,曲終人散時,我走過化妝間,無意中瞥見剛剛舞台上那個俊帥剛猛、意氣風發的的男舞者,一個人坐在鏡前抽菸,臉上殘妝未了,假髮則已拿下,燈光映在他光禿的腦勺顯得特別光亮。上了場是俊逸風光的舞者;下了場竟只是個孤獨的中年男子、落寞的流浪藝人。唉!好辛酸的舞台人生!他面對化妝鏡是在檢視什麼?還是追憶、感嘆什麼?抑或只是單純的面鏡卸妝罷了!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何必多情,多情卻被無情惱,多情也只是落了個早生華髮而已。我也不過是個到他鄉異地尋求短暫浪漫的旅人,還是盡情陶醉在這奔放、激情的舞蹈,悠悠回味這旖旎、曼妙的異國風華吧!
是的!誘惑我吧!綁架我吧!俘虜我吧!我的「醉」愛——佛朗明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