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陽台上的沙漠玫瑰

■秋花

五月的風帶著花香,陽台上的沙漠玫瑰在陽光下分外艷麗。父親是木匠,家中最不缺的就是木板、木條、木片、木塊,只要大人到堆物間翻找木片,我們小孩就知道難逃挨打的命運。這順手拈來抽打小孩的材料,在我逐漸懂事之後,驚窺母親身上佈滿瘀青,才知道她也和我們一樣。

過去父親說過,他的孩提時代,總是躲在巷口痛毆同學,我依然記得他當時的眼神帶有自豪,我自今仍無法理解自豪的理由何在?

成年後離巢的我們,把老家和父親獨留給母親一人。沒有手機的年代,我每每打回家的長途電話如果正好是父親接聽,與他的對話永遠是:「爸?!媽媽在嗎?」是的,我對他除了畏懼,還是畏懼。

後來年邁的父親中風了,暴戾更甚,醫生說他得了躁鬱症,他拒絕吃藥,髒話卻停不了口。母親白天工作,回到家還要提心吊膽防範父親床邊預藏的大型美工刀,因為他老是掛在嘴邊要全家同赴黃泉等情緒言語。

母親身心俱疲,她時常對著佛像流淚禱告。

聽說車城有間國術館幫人拔罐放血,令很多中風者病情好轉,因此母親要我每週台北返鄉屏東,開車載她與父親就診。當時沒有高鐵,最快的方式是國道上的各種客運,光一趟就五小時。

一週四次,二個月後,時間和精神壓力讓我吃不消,便跟母親提議,我負責車資,由她陪同父親到車城就好,我不必每週返南,當時母親垂眉不語,眼神黯淡。

正是人生無常難料,次年母親竟罹患血癌,她一下子走的太快,我們都還來不及準備。她離席後我瞬間領略到,沒有母親的家,是冷冽的、孤零的,她才是家的支柱。

有一回我單獨從安養院載父親外出理髮,他躺在沖洗椅上,對著洗頭阿姨不斷抱怨自己苦命,說著說著便數落起我的不是,見我不說話,他索性飆起國罵,我當場哽咽流淚。悲傷的不是父親在外人面前讓我難堪,而是瞬間體會到母親一輩子的苦忍。

五月的風帶著花香,我在陽台上種了母親最愛的沙漠玫瑰,當花朵綻放時就能想像母親久遠的微笑。韶光似水,多年之後也終於明白,彼時母親要我週週回家,原來她求的是陪伴,盼我能陪她一起度過人生的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