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黃昏透早的紅嘴黑鵯

文∕攝影 陳煌

2024年3月8日,驚蟄過後已三天,但距離立春後已是一個多月了,伊境有東北勁風,雨後,早春的樣跡象呢?

這一天,早起,天未亮,打開書房的燈,披衣坐下,等待猶寒的初陽由背後的窗外走過來,然後去傳統菜市場一趟,但在這之前,只能潤潤舊稿,電腦的螢幕有點蒼白,反射著頭頂天花板光照的光暈,一切謐靜安然。

我一直在等待初春,倘若東北風的寒冷不來,我就可以再見到一些粉蝶在小巷中上下穿梭,看到七里香結出討喜的深紅色果實,看到剩餘的芒花將餘留的細細密密花穗般的花穗高高左右揚起,可以想像透早的早晨是如何裝扮出初春少女的樣子。

不過,我還在書房裡,或許我會在天亮後先去種下那泡了八天後的六顆小小七里香的種子,它們想必也迫切地在等待有點遲來早春的祝福。

我想,濕濕的泥土已經急著接納它們了,期盼能冒出翠綠如玉的新芽。

起身,我走入廚房去喝點水,一旁的玻璃窗外一片冷冽的黑暗,唯有遠處幾點華燈依舊揮霍著,黑夜中的寒,被風吹襲著。

然後,乍起一聲清嘯,穿透尚早的黑暗透早,迅速在迷濛的重樓屋宇間來回迴盪,那是今年早春的第一聲紅嘴黑鵯的啼叫,象徵著春天不遠了,就在窗外的透早黑暗中開示著美好的光景。

我開始又想像,第一隻早春紅嘴黑鵯是如何意味到春天氣息的,以及可能引發接下來的一整夜一整夜的清嘯,從透早的天空,到黃昏的小巷,牠,牠們會比春燕還更熱中於在城市裡享有翻飛自在的天際,和屋宇,以及樹,還有錯綜複雜的電線。

我在臉書上發了一則訊息:「今天3月8日一早,天未亮的夜空中,聽見今年第一聲紅嘴黑鵯的啼鳴!春天近了!」當作對初春天空的留念。

接著,我盼著,在我上班小巷的每個透早與黃昏,都能聽間清笑破空的春天聲響。

牠,牠們,如黃昏透早的初春精靈,預告了春之蠢動。

 

*

2023年2月某日雨水時序的黃昏,寒氣十足的東北季風被預告暫時會掠過上空,雨水也時續時斷地在陰霾天空的小巷裡徘徊,冬日似乎還不忍離去,而前一日正是時序的立春。

那隻工廠的小黑狗未醒,若週日無任何干擾,牠可以在厚紙箱上繼續捲曲睡到午後。

但牠似乎在這寂靜寒氣的黃昏被一隻紅嘴黑鵯吵醒了。

今年立春,第一隻歸來的紅嘴黑鵯,像春天的使者一樣,早早就立在寒風中對面的一間廠房屋頂,那高高的電視天線上,清亮地大叫,比誰都早到,開始證明牠是最早光臨小巷的春天使者。

整條巷頭巷尾,都迴盪著牠絕對悅耳卓絕的明淨叫聲。而我一人倚著門框,開始想像過去的冬季裡牠是如何流浪的,生活的。

那小黑狗揚起一隻左耳和惺忪左眼,似乎不解地在說,這關你什麼事,春天要來就來吧,牠別吵醒我就行。

我也沒理會牠,因為那身披油亮黑色整套外衣,擦著紅通通口紅長嘴的紅嘴黑鵯已經不甘寂寞了,春天是牠的,高聲呼朋引伴長達十分鐘又有何不可?

然後,丟下了立春的最早訊息後,牠繼續同時邊飛邊招喚地一路揚長而去,當消失在屋樓的背面後,我還清晰聽間牠嘹亮清爽的春天聲音。

這個黃昏,立春的雨水逐漸停歇了。

但我和小黑狗的心中,好像那紅嘴黑鵯猶未離去。

 

*

天還未醒,一聲聲連續不絕尖細的「九七九、九七九、九七九……」就在城市一角的小公園裡,比任何一隻早起的麻雀和白頭翁還早的叫醒了那趴在公園旁機車坐墊上打盹的黃白色懶貓,叫醒了附近每一扇睡眼惺忪的窗子,叫醒了還做著能紅遍公園美夢的每一片香楓葉子,叫醒了不遠處在小巷騎樓上已疲累守候一整夜紅豆湯的紅燈籠,叫醒了彎腰振筆又已經寫了近十年歌詞的李臨秋背影,叫醒了一具斑駁老舊不堪搖擺木馬的童年。

我四處尋找牠的蹤影,最終只得到一隻高高在樹梢上不甘寂寞透早就起床紅嘴黑鵯的黑影,和一片剛被悶悶不樂叫醒的鬱鬱深藍天空。

那一天,整個未醒的小公園上上下下,牠都是唯一主角,和主唱。

那隻黃白色懶貓醒了卻依然動也不動,如試圖讓牠完全清醒,那不如將牠趕下溫暖的機車坐墊。我想,牠早就已習慣那紅嘴黑鵯的持續在凌晨中高亢清亮鬧鐘般聲響了吧,雖然那紅嘴黑鵯的叫聲有點讓牠討厭,但天快亮了,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