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忻
女子在電話那頭笑了。那笑聲是他喜歡聽的,是種享受。那樣的感覺不再有愛恨,心底卻有些涼戚。
女子是他在油畫班認識,長得高高瘦瘦,臉上毫無任何表情,又帶著一種不屑,有點叛逆的味道。
其實和她不夠熟。
說穿了,她就像他往日曾經喜歡或者迷戀的那些過客,偶而浮現的淡淡身影。究竟,這樣的朋友你還能跟她約會喝上幾杯咖啡吃上幾個肉桂卷,實在不應該說不夠熟。但是交流如果不加深,那種薄膜即彷彿隔著一層紗。
第一次跟她聊天,是因為上課時間未到,他們都提早到教室,準備上課用的器具,把上次沒有畫好的模型再擺放回去原來的樣式以便繼續作畫,剛好他隨身帶著張愛玲的《半生緣》,翻閱到一半,她好奇問,你喜歡張愛玲?你最喜歡她哪本書?後來不知怎麼聊的忽然跳到蛇,他玩笑似談起算命的說今年屬蛇的人運氣會很好,應該去買彩卷,她答不信那一套,然後即不再理睬,直到下課。
有的時候下課了,一起等公車,兩人等得卻不同。
有次又一起等公車,等了很久他們的公車都沒出現,偏偏這時來了一班都不是他們在等的公車,一起坐了上去,在車上兩人瘋狂大笑。
有的時候,則約至咖啡館喝咖啡,不說話,就只是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
接連幾期的油畫課,兩個皆有參加。有時是他這期不想上,有時候換她,有時候又一同出現在上課地點。某幾期她的朋友也有參加,後來聽說她們關係是網友。他明顯意識她並不喜歡這位網友,卻又寧願跟她哈拉,也不願跟他多說什麼。某次看她幫班上的一個男子畫了畫像,男子臉龐與眼神充滿著俊逸的筆觸與溫柔的光彩,彷如一棵本是開滿樹的花瞬間枯萎,那是他以前從未發現的妒意。
一個雨天的晚上,他們相約去挪威森林,有著大片玻璃窗,位於公館商圈、文教氣息濃厚的二樓咖啡廳。照常點了常喝的咖啡,她說找一天一起好好聊天說地,都不要睡覺。沉默一陣,她說她的腰有些痠痛,他還笑答,妳才幾歲就像老太婆,她幽幽的說起了一個故事。在二十歲那年,她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後來聽算命的說,那年她本來死期已到,跟她一起出車禍的同學運氣太好而帶給她一些幸運。故事有點玄,讓他想起第一次見面,他們即談到算命,難怪她不理他。不過他心裡仍舊對她出車禍之事感到心疼。
斷斷續續保持聯絡,他也因工作關係出國,於歐洲寫了幾張明信片給她。回來後跟她約了見面,送她一張電話卡,那張電話卡上面有個可愛的圖案:一隻老鼠對著話筒講話。
隔了幾個月,有天收到一封掛號信,打開來看是張卡片,裡面還有那張電話卡,卡片上寫著:「我讓這張電話卡在我身邊一百天,我想我還是把它還給你。」
Peace,卡片上一句簡單的祝福,但他心裡可一點也不平安!
十年過去,熟悉聲音再度於耳邊響起。
出來喝杯吧!
女子朝他座位方向走來,他立即站起迎接,輕輕握了她的手。
他們一起喝杯咖啡後,道別。
聽誰說過,適度的不關心,其實就是一種優雅的接納方式。
不知以後是否還會再見,於他,女子都是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