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台
洛陽世居有一血龍幫幫主王震宇,以一身絕世武功闖蕩江湖,多年來仗義行俠、鋤強扶弱,因而被推舉為「武林盟主」,其時早已名滿天下、威懾中原,洛陽城中更是家喻戶曉。
王震宇戎馬一生,年逾半百,膝下僅有一女王琳。王琳及笄之日,王震宇為愛女廣發請帖,大宴賓客。是日席開百桌,八大門派、各路英雄與綠林好漢俱都到齊,王府門前張燈結綵,府內一時人聲雜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路雲平亦風塵僕僕、不遠千里趕到。
俟得酒過三巡,路雲平大步走向場中,只見他豐神俊朗,劍眉星目,嘹聲說道:「各位前輩、諸位英雄請了!敝人不才、在下路雲平今日攜帶來一玩意兒欲向大家獻醜一番,便請賜教!」說罷抱拳一揖,並轉身對王府家僕說道:「請借文房四寶一用。」
路雲平生性慧黠,喜愛冒險犯難、遨遊五湖四海、結交三教九流。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約莫巴掌長的小銅人,眾人都很好奇,不知他打那兒弄來的這稀奇物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家僕送上筆墨紙硯,路雲平把一張毛邊紙鋪在案上,研好了墨,並將毛筆蘸足了墨水,再把毛筆安在小銅人的手上。小銅人的背後有一旋鈕,路雲平將它擰了數圈,然後把小銅人放在紙上。他一鬆手,小銅人就嘎嘎作響,同時動了起來,一筆一劃,不疾不徐,寫下了「萬壽無疆」四字,圍觀眾人轟然叫好,無不嘖嘖稱奇。
路雲平俯身收拾起小銅人和紙張,來到王琳面前說道:「謹以此物獻給王姑娘作為生日賀禮,尚望笑納!」王琳芳心竊喜,不勝羞赧,細聲說了一聲謝謝,巧笑倩兮雙手接下。現場一片熱烈掌聲,歷久不絕。
其實王琳過去已曾和路雲平數度相遇,她情竇初開,見路雲平英姿颯爽、膽識過人,早已對他暗自傾心,而今又對她如此隆情厚意,更令她內心小鹿亂撞、怦然感動。
當夜她將小銅人放在枕畔,甜蜜入夢。翌晨起身,想到母親偶時會來到她房裡,她生怕被母親瞧見,便小心翼翼,把小銅人藏進了衣櫥裡。
歲月如梭,春去秋來,路雲平離去已有一年多,此時王琳盈盈十六,正婷婷玉立,她明眸皓齒,肌膚似雪,留著兩條小辮兒,益發出落得像個美人胚子。她對路雲平日夕思念,卻始終不見他蹤影,想到路雲平與少林寺法華禪師素來交好,或許可從少林寺打探到一些他的消息,於是便決心一訪少林寺。
這一日趁著天色未明,王琳換上一襲勁裝,隨後將一把鑲玉匕首揣入懷裡。這把匕首係百煉精鋼所鑄,鋒利無比,可削鐵如泥,吹髮立斷,是王家的傳家之寶。王琳自幼習武,十二歲時王震宇將他的一套獨門絕學、融合了劍術與輕功的「花雨凌波十八式」傳授給王琳,同時也把這把匕首給了她作為防身之用。
她自馬廄中牽出馬匹,這是一匹驊騮,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乃是她父母送她的及笄生日禮物。漢武帝封霍去病為「驃騎將軍」,王震宇便以此為牠命名。驃騎將軍神駿非凡,出了馬廄蓄勢待發,仍不斷地吁吁吐氣、昂首揚蹄,彷彿渾身是勁正無從發洩。
月色朦朧,晨星寥落,王琳未稟告父母,偷偷溜出家門。她越過幾條街坊,到了洛陽城東,此刻寅時未過,城門尚未開啟,守門士卒識得她是血龍幫主的掌上明珠、武林盟主府上的千金小姐,未敢多加盤問便開門放行。
她取官道向東,迎著晨曦,一路策馬飛馳,香汗淋灕,濕透衣衫,未曾片刻停歇。時近正午,她走進路旁一家小舖打尖,進了幾口茶水,囫圇吞了半個饅頭,放下二枚銅錢,便又跨上座騎,匆匆趕路。
約莫過了盞茶工夫,她已到了嵩山之麓,翹首眺望,雲霧嬝繞之間但見山巒疊嶂、群峰插天,端的是氣勢磅礡、懾人心魄。
山路崎嶇,迆邐而上,驊騮登高如履平地,再過炷香工夫,已到了少室山。山邊的摩崖石刻寫著「天下第一名剎」幾個斗大的紅字,五乳峰下巨木參天,婆娑樹影之間少林寺正巍峨屹立,已遙遙在望。
王琳踏進少林寺山門,繫好馬匹,穿過迴廊來到大雄寶殿,知客僧將法華禪師請了出來。法華禪師慈眉善目、精神矍爍,笑迎道:「原來是王姑娘!不知姑娘何故來此?找老衲有何貴事?」王琳聞言登時臉蛋通紅,趁勢低下頭來抱拳說道:「小女子王琳這廂有禮,拜見方丈!」她頓了頓,眼珠轉了兩圈,謊稱道:「家父有事欲找路雲平相商,不知方丈可否代為傳言一、二?」
法華禪師面容肅穆,兩眼遙望著殿外嘆了一口氣說道:「雲平這孩子總是行蹤飃忽、來去不定,老衲已有兩年不曾見到他了,更無他半點消息。」王琳聞言心裡一沈,大失所望,仍強作笑容道:「既是如此,小女子就此告退,有擾方丈清修,尚祈恕罪!」說罷一揖轉身,便欲離去。法華禪師向前移動兩步說道:「姑娘一路辛苦,何不稍事歇息再走?」王琳回道:「山高路遠,小女子還是及早回家覆命,以免父母掛心才好。」
法華禪師目送她離去,心中暗忖:「王盟主一世精明,而今忒也糊塗,這一路不乏時有強人、盜匪出沒,有事隨便差個人來就得了,卻教一個如花似玉般的女孩兒孤身涉險,倘使有所差池,怎生是好?」繼之又想:「她雖是個女兒之身,但行動矯捷俐落,眉宇間不時露出幾分英氣,言語進退更都中規中矩,諒多少已有江湖歷練,虎父應無犬女。」心念及此,才放下心來。
王琳芳心欲碎踏上歸途,她一路胡思亂想,任由馬兒自行,不知過了多久,已逾越少室山,馬路漸趨平緩。時序入秋,路旁兩側的烏桕樹猶如火般殷紅,秋風颳起,蕭蕭落葉隨風飄散。遠處一棵高大的枯樹上停棲了一群烏鴉,另有幾隻在半空盤旋來去,迎著陣風呱呱亂叫。
路邊一道溪水潺潺流過,王琳躍下座騎,牽著馬匹同至溪邊,驊騮大口飲水,飲罷了水便親吻了王琳一下並在她耳鬢廝磨了幾回,彷彿在安慰這落拓江湖的小姑娘。
此時已過晌午,日頭偏西,天邊一輪淡白月影若隱若現,漫漫長路只見一騎踽踽獨行。
路雲平自幼失怙,身世淒苦,卻待她如此深情。天涯茫茫,此刻他孤單一人,不知身在何方?王琳想到這裡禁不住心頭一酸,竟怔怔掉下眼淚來。
她自幼嬌生慣養,父母對她極是鍾愛,自曉事以來就從未受過一點委曲,亦不曾掉過眼淚。滾燙的淚水流過臉頰,她驀然一驚,如夢初醒,舉起衣袖揩乾了眼淚,接著抖動韁繩、猛踢馬腹。
驊騮一聲嘶鳴,立即邁開四蹄奮力向前急奔,得得蹄聲驚動群鴉,剎時漫天飛舞。不消片刻,蹄聲漸渺,斜陽曳著一騎長長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正是:「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雨霖鈴/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