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花
恐高的我小心翼翼跨過欄杆攀爬架最頂處,坐在如玉身旁。聊天只是掩飾,真正目的是為了等她賞我一口福利社買回來的零食,看她一口接一口,唇角的餅乾屑與奶油,無限挑逗,我偷偷嚥了下口水。
在那遙遠的國小記憶中,如玉二年級下學期才轉來我們班上。「書中自有顏如玉」,她人如其名,五官細緻,清麗大方,並且家境富裕,唯一可惜的是有嚴重長短腳,邁出步伐,身形便忽高忽低,可惡的男同學喜歡模仿她走路的姿態,繼而誇張大笑。直到三年級,如玉忽然與我熟稔起來,我是她班上唯一的朋友,而我則是為了她的零食。
我偶爾在家也偷偷模彷如玉走路,認為她一高一低的姿態是種與眾不同的美,藉此想像自己同樣秀麗水靈。一陣子後被母親發現,狠狠斥責了一番,才改掉差點養成的習慣。
印象中父親經常失業,新學期學校發的「家境調查表」,大家都說要寫「小康」,我不知道小康的意思,猜想沒有零用錢逛福利社就是小康吧,但如玉怎麼寫呢,我並不清楚。如玉問我:「妳都沒有零用錢嗎?」我害羞的點點頭,為自己的阮囊羞澀感到不自在。家中竹筒撲滿美其名是自己的,但只要父親一失業,它就不需徵詢地被剖半,嘩啦啦的銅板一瀉而出,母親拿走後,我只能偷偷撿拾滾至角落未被發現的小錢幣。
如玉說一支冰棒賣一元,也就是我必須有十個一角。某日大清早,趁著大通鋪上的家人尚未清醒之際,躡手躡腳起身,翻找衣櫥、全部抽屜。母親習慣將小錢往各式抽屜隨手一丟,因之,我憑著印象輕聲謹慎地逐次查看,一面提心吊膽回頭確認是否吵醒睡夢中翻身的母親。找到一角、兩角,在天亮之前終於湊足了一元,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偷錢,只是拿走母親不要的小銅板。
我問如玉,甚麼口味的冰棒好吃,她推薦了幾款,我努力用記憶鞭笞味蕾,卻得不到任何答案,於是歪著頭委屈的說:「上次草莓妳沒請我吃,不知道味道如何?」
她問:「妳今天有錢?」
又一次尷尬。我猶豫點了點頭:「媽媽給我的。」說完臉頰發燙。
於是我們兩人一起到福利社,這次我不是如玉的伴遊,不,正確說法,我今天不是福利社的遊魂,我口袋有錢,除了冰棒,還可以考慮其他糖果餅乾,真正體驗到「小康」的喜悅。
某日,如玉的母親到學校找級任老師說話,我看著走廊上俊俏的婦女,眉宇和如玉神似,她筆挺的制服窄裙,腳踩高跟鞋,氣質優雅,與我的母親截然不同。她離開時高跟鞋留在走廊上的跫音,叩、叩、叩,猶如節拍器平穩響亮,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漂亮的女生都必須有長短腳。
事後得知,如玉的母親之所以到學校,是為了又轉學。由於雙親離異,如玉跟著母親,只要大人工作調動,她就必須在許多學校間流轉,像居無定所的遊牧民族,也無法真正交上一個好朋友。我是下學期過完年開學才知道,來不及與如玉道別,也不知道她住哪裡。
天空碧藍如洗,一陣陣微風拂過操場,跑道內的小草迎風巍巍,如今只要在校園中見到欄杆上的小小孩童,便令我想起許多年前,自己曾與一位漂亮女生,一起坐在上面聊天、看雲、吃冰棒,以及她在福利社中忽高忽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