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和
讀的不是中文系,為何會半路出家寫起文章來,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此刻,再回頭去想,應是那個沒有電子媒體的時代使然。課餘,除了運動,就是窩在擠八個人的宿舍,斜躺在床上讀散文、小說。
誰知,讀著讀著竟然手癢,大二下學期開始寫散文,對外投稿台中的地方報。接著又逢黃春明老師的《鑼》、《莎喲娜啦.再見》出版,蘊藏其中的「鄉土味」,瞬間如蜈蜞的吸盤,深深吸引住了我——那不就是我所熟悉的這塊土地的市井小民的聲音嗎?感覺彷彿有股力量在催促我,要我把我生活周遭的故事也寫出來,於是在大三下學期開始了小說創作。
一九七五年三月發表第一篇短篇小說〈竹花〉,一直到一九八二年,我一直斷斷續續寫著,總共發表了近十四萬字,更在一九七七年到一九七八年把〈竹花〉擴寫成十萬餘字的同名長篇小說。之後,忙於教作文、大學進修部兼課,也寫食品專業教科書,已無暇再創作小說,只偶爾寫寫散文及童詩。
二零一八年退休後,遇上疫情,什麼事都不能做,什麼地方都不能去,於是整理一九七五年至一九八二年所寫的短篇小說。一頁一頁翻著發黃的剪報,剝蝕的報屑一片一片飄落,有些鉛字抵擋不了歲月的蹂躪,已模糊難辨,內心真是百感交集。有白內障的老花眼一篇一篇辛苦讀著,最後依屬性分成三個單元,交由文學街出版社打字準備自費出版,印幾本當人生的跡痕。不經意間,搜尋到臺南市文化局「2024年臺南作家作品集(第十四期)徵選要點」的訊息,雖自忖機會不大,但想到有四篇經當年中央日報副刊主編孫如陵老師轉載至其所主編的《中國文選》月刊,能夠有此殊榮,至少應該還會有那麼一點「臭尿薟味」才是,再加上人老了,臉皮粗厚,於是「厚顏無恥」的報名了。
徵選要點中規定總字數以8萬至10萬字為原則,於是從三個單元中,選取描寫市井小民生活的悲苦與無奈的單元——「雨夜花」,以及描寫女性辛酸,為苦命的女子族群發聲的單元——「星星的眼淚」,共九萬九千餘字參加競逐,至於描寫大學生故事的那個單元只能忍痛割愛了。
接到入選公文的剎那,我不敢相信是事實。雖然曾經有過長篇小說《竹花》,獲得縣市合併前的台南縣立文化中心,列為南瀛作家作品集25,但我知道好手雲集,名額卻僅有5個,僧多粥少,想脫穎而出,除了作品的水準之外,命盤八字要夠重,因為還是要有幾分「狗屎運」。感謝台南市政府文化局給了我這個機會。
書中那篇〈無垠的黑〉是真實故事,主角是我已往生的表哥,文中孩子的名字是我幫忙取的,這回打字在多次校稿中,每重讀一次,就熱淚盈眶一次。記得當年寫就那一刻,我泣不成聲。選擇吳濁流先生創辦的《臺灣文藝》投稿,是覺得這篇小說跟《臺灣文藝》的鄉土味、臺灣味很搭,結果鍛羽而歸,接到退稿才知主編是文壇鼎鼎大名的鍾肇政老師。
水田插秧前的整地工作,是先用牛犁,接著「踏割耙」,再來是「扶(扞) 手耙」,然後是「打(拍) 碌碡」,我「省事事省」,只提踏割耙,卻寫成「握穩割耙」,看稿子的鍾老師真是明察秋毫,在退回的稿件上用他龍飛鳳舞般飄逸的字跡指正了我的疏忽,說割耙是人踩在其上,不是手握,還仔細地畫了三種農具的圖。
高二尚未有升大學的壓力,在圖書館借閱鍾老師主編的《本省籍作家作品選集》,內心的衝擊很強烈,方知除了教科書的文言文之外,還有這麼扣人心弦,叫我內心澎湃不已的文章,那是我認識鍾老師的開始。我對鍾老師的景仰,跟顏回對孔子一樣,「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以他在文壇與葉石濤齊名被喻為「北鍾南葉」的崇高地位,竟願意將時間留給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指出我的不當之處,除了感動他的用心,往後更讓我知道寫作即使是細節也不能疏忽。很遺憾,當年鍾老師指正的圖跟文字,印象中特別夾在剪貼簿中保留,但此次遍尋不著。
感謝黃瑞田老師賜序,早在一九八二年就讀到他榮膺第五屆時報文學獎小說推薦獎那篇〈爐主〉,主角目花樹仔被多舛命運作弄的種種,即使在四十餘年後的今天,在我的腦際依然鮮明;但真正跟黃老師見面,卻遲至二零二三年第十六屆阿公店溪文學獎我們一起擔任評審委員,會後相談甚歡。
黃老師在文壇頗富盛名,我難望其項背,雖然二零二四年我們又再度擔任同評審工作,但僅兩次見面就要邀請他幫忙寫序,老實說,我是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的,我怕被拒絕的那份尷尬與難堪,誰知他竟爽朗應允了,讓我喜出望外。當他告訴我,他右眼近乎失明,無法看清書報文字,僅能靠視力0.5的左眼閱讀寫作時,我愣住了,感動更深了,對他拔刀相助的盛情不知如何言謝。
東興甫遊歐歸來,時差尚未調回,仍然應允為本書寫序,叫我感動。東興是記者,有枝快筆,寫新聞;有枝生花妙筆,寫詩、寫散文,更寫小說,是個全能型的作家,在每個領域都有傑出的表現,他一直是我望塵莫及的偶像。東興的思緒敏捷,腦筋靈活,下筆如有神,截至二零二四年六月已完成十四本文學作品的出版,其中包括《台北最後一支探戈》、《再見‧女孩》這兩本小說。
東興尚未出版的文學作品不可勝數,就我所知,《大學生小傳 》、《一O一夜》、《夜間部五年記》、《尋月啟事》、《文化城的故事》等均是小說,好期望他自記者工作退下後,能騰出時間整理出版,分享給廣大的讀者群。
感激水金願意對我的小說集表示看法,我和他是年輕就認識的文友,記得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宗仔頭的黃昏〉發表於一九七六年七月,文中主角的遭遇讓我同情,隨即寫了讀後感。後來,他將〈宗仔頭的黃昏〉和我那篇讀後感——〈淒慘無言的吶喊〉,收錄在由台南市綜合出版社發行的散文與小說合集——《策馬江湖》中。
水金很能寫,也很會寫,寫散文、寫小說,更寫宗教傳記,可謂著作等身。他因頗具生意頭腦,又有管理長才,所以逐漸淡出寫作,走向印刷廠、出版社之經營。目前已半退休狀態,準備交班給第二代,很期待他利用時間,把年輕時代所寫的分散在各文集的短篇小說集合起來付梓,實現當年他曾說要出版一本名為《長夏的聲音,末了,內子耿卿無怨的當我的後盾,任公職,更承擔了家中大小事,還把一對兒女教育得非常好,我常在夫妻聊天時,感恩的對她說:「我這一生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娶了您!」
對願意花時間來讀本書的讀者,我銘感五內。書中端出的一杯又一杯的米酒,如果沒有您來「啉落喉」,市井小民的苦楚有誰會知?弱勢女性族群的辛酸有誰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