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榮婷
彰化縣社頭鄉朝興村的武秀才三合院,游方相士偶爾從這兒經過,喃喃自語說道:「龍邊出賢人。可惜!可惜!一生吃菜命。」當時正在院落裡劈柴的父親,將此事原原本本的轉述給他,年少的他自此立志成為賢人。
森羅萬象、現實人生以及由無數時空交錯而成的生命長河,隨著浩瀚經籍鋪陳開展,互相貫串融合、流轉滲透。他,穿梭在這既簡單又複雜,既短暫又悠長,既純淨又汙濁,既安寧又冷冽的人世間。他,凝視古聖堅毅卓絕的道履行跡,聆聽先賢振聾啟聵的棒喝晤言。他駐足、同行、參與;他觀察、體驗、深思。他向哲彥大儒、古聖先賢提問,向蒼莽天地、森羅萬象提問,也毫不留情的向自己扣問。他跨越時空、藩籬,與哲彥大儒、古聖先賢、蒼莽天地、森羅萬象犀利對話,更走向內心深處,與自己機鋒相對。
達摩祖師從遙遠的域外,冒著極大的風險泛海來到中土,臨終前要求弟子們各自呈現他們對於禪法的領悟,並依他們四人所言,給予皮、肉、骨、髓的印可。世人總以為四者之中「髓」是最高境界,他卻對此存疑,凝思:若只有「髓」,那麼「髓」將依附何處?原來,「披一張皮的,不是達摩真傳。只敲骨髓的,也非達摩真義。」皮、肉、骨、髓,必然相互依存,沒有唯一獨存的聖人。森羅萬象各自獨立卻又相互依存,這才是達摩禪法的奧義。
六祖慧能初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弦震動,有所啟悟。奔赴湖北黃梅山參禮五祖弘忍後,五祖為其解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處終於徹悟。他依循《金剛經》原文「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音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細思這句經文的深意,他說「不要在任何一件事物上停留、堅持、固執……而且,還要在任何笑過哭過的地方生清淨心!」心不在任何一處駐足停留,這比較容易理解,但是如何在「無所住」的狀態下「生清淨心」就不是那麼容易理解。他舉「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作為註腳,「對境心數起」的「心」是小偷偷不走的那輪明月,是唇邊燦爛的微笑,是以生命的溫熱回應生命,是碗裡每一粒米特殊的風味,是照破山河萬朵的神珠,是春在枝頭已十分的那枝梅花;是風月自在,是隨蜂蝶飛舞,是水到渠成,是春來花開,是花在舊時紅處紅;在蓬勃的自然生機裡,菩提恣意滋長。
馬祖道一禪師喝令弟子放下分別、思辨的心,放下心中那堆根本不存在的柴。一物不取,還要放下什麼?趙州和尚說:「那就把一切都挑起來吧」。他駐足沉思:放下放下,連「放下」的念頭也放下,身與心都處在無邊無際的自在裡。放下身段,高興時縱懷大笑,悲痛時聲淚俱下,放下身心內外種種分別,不就可以與森羅萬象和合同塵,與亙古長空同肩並行。
南泉和尚藉斬貓破除兩堂和尚心中的物執;丹霞禪師劈焚木佛的同時,也劈盡自己心中迷障與執著。他凝視斬貓、劈佛的快刀利斧,心有所感:南泉斬貓是否也陷入助弟子去幻識真的執著?千百年後的我們,卻陷入惋惜那隻貓的迷執。類似這樣的迷障,像是繫我縛我的長索,斬也斬不盡。他問:「是誰綁住了我?」、「我們能找到那根繫縛我們的繩子嗎?」他說:「曬曬腦海裡的觀念吧!」看看活生生的這個人、活生生的這個社會。秉持二祖慧可「立雪斷臂」的決然之志,斬斷那根自我設限,自釘藩籬的長索,開啟永夜閉鎖的心門。看開了、看淡了、看空了,任萬象欲進則進欲出則出,無所謂該或不該;隨萬事駐留或不駐留,徘徊或不徘徊。心開了,那無瑕無疵、無翳無礙、湛然清澈的「自性」,才能透出光明,透出的光明才能充滿人天之間。心開了,我心與他心會通,人心與物心交融,活活潑潑的生命泉源,無所不在,觸目即是。
他以最柔軟的心,走最堅實的路。為雷霆震震、風雲詭譎的昏昧世間,留住一片璀燦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