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在繁花似錦、多元共生的當代文學百花園裡,以「將軍寺村」為描摹對象的短、中、長篇小說逐步確立了孫全鵬小說藝術世界的獨特地位,並以別具一格的地域風情、個人化風格引人矚目。當我們試著從「敘事統一體」的「散步美學」這一藝術視角深入剖析時,彷若開啟了一扇通往其作品隱秘而豐富的精神世界的大門,得以窺視其隱含著的民間歷史文化底蘊和邊緣地理空間之拓展意義。
《幸福的花子》是孫全鵬中短篇小說集,延續著他一貫的藝術美學原則,「情緒的體操」和「散步美學」如影隨形,「故鄉人」、「故鄉事」和「故鄉情」三輯恰如嵌入這種美學原則的一幅幅民俗風情畫卷,把讀者代入到一個共生共情共感的藝術氛圍中,流連忘返,久久徜徉在將軍寺村的一草一木、一葉一花中……
孫全鵬的長篇小說《幸福的花子》,和之前的《幸福的日子》、《幸福的種子》一樣延續著將軍寺村的故事,書寫著將軍寺村的各色人物,《你就這命》裡的爺爺和幾個姐姐,為了生兒子,母親走了,我這個「傻子」,是個參照對象,這是一種對位式的敘事,圍繞著我這個「傻子」,母親、爹、姐姐、爺爺、雙胞胎的兒子構成了一組「對位」關係。母親的傻,是執念於生個兒子,最後死於難產;我的傻是說話晚,被村裡人嫌棄;爺爺的傻,在於一份樸素的愛;幾個姐姐的傻,是一種不被重視的報復……種種傻的背後,是人性的溫情、執著和幸福,這是隱含著民間意味的「傻」,這種「傻」是一種「幸福」,這是一種對位式的反諷,隱含著「看/被看」的悲憫,更隱含著作者更為深刻的反省意味,有同情、有批判,更有深深的不忍與煎熬,這是無法脫離生活本身亦不能自拔的超驗。
〈父親的雙頭雞〉、〈最後一只滷雞〉、〈晃蛋〉、〈泥泥狗〉也具備「敘事統一體」的「散步美學」特徵:〈父親的雙頭雞〉是個關於找尋的謎團,尋找永遠在路上,在路上有母親對糊里糊塗丟失兒子的尋找,也有父親對雙頭雞的尋找,還有敘述者的尋找……尋找在人生路上,沒有盡頭,這分明就是一個寓言,個人的尋找,家庭的尋找,乃至民族的尋找,開篇就是結尾,結尾就是開頭,充滿了卡夫卡式的荒誕,也類似納博科夫式的謎團,更有追憶似水年華般的悵惘之情,久久迴蕩在將軍寺村,不可消弭,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小說的「敘事統一體」;〈最後一只滷雞〉是一個敘事學的謎團,父親的聲音、弟弟礦礦的聲音、敘述者,甚至還有主人公自身的聲音,構成了這個小說的多聲部,同時也是多重的敘述視角,互相矛盾地糾纏在一起卻十分自然地造成一個有機的「敘事統一體」;〈晃蛋〉以未能孵化出來的雞蛋、鵝蛋、鴨蛋來隱喻強強的一生:「從選雞蛋、老母雞孵化雞蛋到小雞出蛋殼,要下不少工夫哩!可最後誰知道能不能成?難著呢!」小說不動聲色中,造成了一種別出心裁的「敘事統一體」。〈泥泥狗〉講述一個非遺文化產品的傳承問題,捐獻給博物館得到很好的留存,自己想獨佔的嚴實因為一場大火導致泥泥狗毀於一旦,這是象徵,更是警示,也是另外一種「敘事統一體」。
孫全鵬就這樣憑藉自己手中的一支生花妙筆,精心構建起一個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的「將軍寺村」小說人物系列藝術世界。在這些充滿奇幻與真實交織的小說藝術世界裡,時代生活在「將軍寺村」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紛至遝來,他們帶著各自曲折的身世、熾熱的夢想以及揪心的掙扎,鮮活地登場亮相,強烈而震撼地叩問著人性和生命的最終指向意味。每個人背後的故事都化作一股強勁有力的驅動力,成為推動情節滾滾向前的關鍵力量,宛如一場盛大的交響樂演奏,共同奏響了一曲專屬於「將軍寺村」的民俗生活變奏曲,由此成功塑造出一個有機融合、密不可分的「敘事統一體」,讓讀者得以突破狹隘視野,領略到生活的完整全景,而非僅僅是零散的孤立片段。
其次,從主題的深度挖掘來看,孫全鵬宛如一位敏銳的時代觀察者,始終將目光聚焦於時代洪流滾滾奔騰之下,將軍寺村那些平凡小人物的悲歡離合。這一核心主題,恰如一塊強大的磁石,成為凝聚整個「敘事統一體」的堅實內核。無論是直面城市化浪潮排山倒海般衝擊下,鄉村人際關係所發生的微妙而深刻的變遷,還是在市場經濟的洶湧浪潮中,個體價值歷經重塑的掙扎與蛻變,不同人物針對這些宏大時代命題所做出的細微而真實的微觀反應,如同粒粒珍珠,被作者用細膩的情感絲線串聯起來,進而串起了一代人共同的記憶與深沉的思索。促使每一位捧讀其作品的讀者,都不禁停下匆忙的腳步,靜下心來深刻反思社會前進的步伐與人性深處的溫度。
在孫全鵬的小說世界裡,文學不再是孤立的文字堆砌,而是承載著群體共同情感與時代鏗鏘足音的「敘事統一體」,再看其敘事語言,仿若一位深藏不露的魔術師,為這個「敘事統一體」精心繪製上絢麗多彩的妝容,就如他筆下傳神的語句般震撼人心:「聽著叔叔發囈症般的話,嬸子沒有插嘴,父親沒有插嘴,弟弟礦礦也沒有插嘴,我只是呆呆地望著桌子上的滷雞。桌子上,一個滷雞張著嘴巴,黃橙橙香噴噴的,彷彿要把整個世界吃掉……整條大街都飄滿了香味,這是叔叔做的最後一個滷雞。」簡單的詞句卻蘊含著無盡的美感與深情,為整個故事注入了鮮活靈動的靈魂。這般多元融合、收放自如的語言風格,恰似強力膠水一般,將不同的情節板塊牢牢黏合在一起,使之成為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在那一行行、一字字間,接受者能真切地感受生活與文學激情碰撞所迸發出的震撼力量。
這種「敘事統一體」手法全然掙脫了單一主角、單線敘事的傳統枷鎖,巧妙地將眾多人物的命運絲線緊密交織,最終編織成一張錯綜複雜卻又井然有序的大網。這也許就是孫全鵬「散步美學的藝術體操」之鵠的,值得反覆探究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