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兵
兒時的時光總是慢悠悠的,那時判斷春之暖陽是否已然真正降臨人間,法子簡單質樸得令人心生懷念,卻又奇妙無比,在茅屋前尋得一處陽光毫無保留傾灑的愜意角落,定睛瞧一瞧蜜蜂們的動靜便知。當第一縷暖陽溫柔地照在大地上,沉睡世界的惺忪睡眼,若有幸見那些毛茸茸、圓滾滾的小傢伙們,在茅屋牆壁上星羅棋佈、天然蜂巢般的大小洞穴間,心急火燎卻又秩序井然地穿梭往來,忙碌得幾近忘乎所以,那便是春神踮著腳尖,輕叩大地之門扉的美妙聲響,意味著暖意在世間的每一寸罅隙裡悠悠悄然而來。
它們心無旁騖地專注於花粉的採擷,小巧玲瓏的身軀在洞口與繁花盛景間連綴成靈動飄逸的虛線,嗡嗡嚶嚶的振翅聲此起彼伏,似在和著春風的節拍,輕訴獨屬於春日的私密絮語。即便偶爾與人狹路相逢、打個照面,它們也極少亮出那令人忌憚的蟄針,多數時候只是旁若無人地翩然而過,人與蜂之間,就這般自然而然地達成一種無需言傳的默契共生,多年來相安無事。那份未經塵世沾染、毫無雕琢痕跡的親昵,是春日裡悄然潛入窗櫺的第一縷花香,總能在心底某個柔軟角落,悄然孵出一汪暖融融的溫情,經久不散。
當然,生活這幅寧靜的田園畫卷,偶爾也會闖入幾位不速之客——黃蜂。相較於蜜蜂的溫婉馴良,黃蜂恰似一群莽撞無禮的赳赳武夫,渾身散發著兇悍戾氣,那囂張跋扈的飛行姿態,尖銳刺耳的嗡嗡鳴叫,常惹人心生惶惶。可只要人深諳與它們的相處之道,及時斂聲靜氣,將身軀定格成一尊紋絲不動的雕塑,絕不莽撞挑釁,它們那看似洶洶的氣勢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在周遭盤旋幾圈、耀武揚威一番後,便會悻悻然飛走。相較之下,蜜蜂始終如一的溫婉良善愈發顯得可親可愛,是鄰家乖巧懂事的孩童,默默為生活添彩,從不驚擾安寧。
記得那片金色海洋般波瀾壯闊的油菜花田,微風而來,花浪翻湧,芬芳馥鬱的氣息裹挾著整個春天的蓬勃朝氣。置身其間,總能瞧見蜜蜂們歡快得幾近癲狂的身影,它們是被花蜜灌醉的精靈,在繁花枝頭翩躚起舞,輕盈的翅膀振動出一曲曲夢幻樂章,彷彿要這般永不停歇地歌唱下去,讚頌春日美景,禮贊繁花饋贈。那美不勝收到令人幾近窒息,是塵世中的淨土一隅,純粹的美好肆意流淌,淌入觀者心間,凝鑄成永恆難忘的明媚畫面。
春夏時節,大自然這位神奇畫師打翻了調色盤,五彩斑斕瞬間暈染了整個世界。田野上,繽紛野花肆意綻放,似繁星點點散落綠綢;大壩上,倔強小花從石縫擠出,迎著驕陽展露笑顏;屋前屋後,薔薇牽牛攀援纏繞,粉紫嫣紅熱鬧非凡。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能捕捉到蜜蜂們忙碌不迭的身影。蜜蜂,這些在天地間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生靈,卻有著極其獨特且令人驚歎的生活習性,是微觀世界裡恪守使命的行者。它們對於花朵,懷揣著一種近乎癡迷癲狂的熱愛,花朵便是它們呱呱墜地那一刻起,便篤定一生追尋的生命全部意義所在。在暖烘烘的金色陽光下,蜜蜂們輕盈地振動著那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翅膀,從一朵嬌豔欲滴的花輕盈飛向另一朵婀娜多姿的花,不知疲倦、周而復始。它們的飛行軌跡,乍一看孩童信手塗鴉般雜亂無章,實則暗藏玄機,有著自己嚴謹精密的規律和明快靈動的節奏,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空中芭蕾,舞者們心中有數,觀者卻需細細咂摸方能領悟其中精妙。每一只蜜蜂都宛如一位技藝精湛、兢兢業業的小工匠,晨曦微露時便離巢勞作,日暮西沉才匆匆歸巢,在花間奔忙的每一刻,都全神貫注,傾盡心力。
蜜蜂的生活,被一只無形卻精准的時鐘牢牢把控,規律得近乎刻板。每日晨曦初破,天邊第一縷曙光尚未驅散夜的濃稠,它們已然抖擻精神,準時在特定時刻振翅而出,奔赴漫山遍野的花海,開啟一天漫長艱辛的採集征程。直至傍晚時分,夕陽如血,餘暉將大地萬物勾勒出長長剪影,它們才裹挾著滿身疲憊與沉甸甸的收穫,循原路回到那溫暖熙攘的蜂巢。在蜂巢那昏暗幽謐卻井然有序的狹小空間裡,一場神秘莊重的「釀造儀式」即刻開啟。蜜蜂們齊心協力,用自己體內分泌出的特殊唾液,悉心塗抹在花蜜之上,施展神奇魔法,耐心地將花蜜中多餘的水分一點一點蒸發殆盡,使其歷經淬煉,華麗轉身為濃稠醇厚、香氣撲鼻的蜂蜜。而後,它們又憑藉著與生俱來的建築天賦與團隊製作精神,將這來之不易的甜蜜寶藏,小心翼翼地儲存在蜂巢那密密麻麻、迷宮般精巧構造的各個角落,嚴嚴實實封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恰似未雨綢繆的智者,為族群的存續精心謀劃,囤聚希望。這般小小的生靈,於平凡日常裡,演繹著非凡的生命律動,在歲月深處,釀出生活最本真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