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培訓
你好,請問是廣東同鄉會嗎?有語言障礙的我試圖問著,電話那頭傳來中年男子肯定的應諾,「我想找一位『盛玲華』小姐。」……我的記憶中沒有這個人,男子接續言道「……怎麼會找人找到這裡呢?」。
她算是我朋友,或者說是鄰居,童年玩伴,國小、國中同學。在四十餘歲的現在,打這通電話,無論結果如何,總是尷尬,歌手徐懷鈺〈我們的故事〉樂音正響起:「我常常回去∕去回憶借東西∕借你的傻勁∕你的笑意∕你的心」不只合拍,而且貼切。
常倚柱憑欄別時容易見時難。
盛玲華的家不知道是第幾代的「廣東同鄉會」所在,每年春節巷口對面大街的會址住所,總會有舞龍舞獅,算是給懵懂幼稚的我開了眼界,炮竹鞭炮聲;還有一起打羽球的記憶,畢業旅行的合照,以及借書。
盛玲華家無疑是漫畫天堂,或許是盛老父對其兄長的溺愛,其典藏的漫畫數量遠遠超過漫畫店家所藏……「當流星劃過夜空的一瞬間」徐懷鈺的歌聲不知道到了第幾首歌曲了,會許下什麼願望?若能取得聯絡,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對啊,只剩尷尬啊~
模糊不可靠的記憶中,盛玲華家隔壁鄰居是我幼稚園的同學,客廳有鋼琴的隆重;我也不差,小學、國中領取區長獎、議長獎,屬於走路有風的獨行俠;盛玲華家的另一邊,是一間藥局,藥師伯伯幾年前去世了,我與其獨生子面對面,不知如何言語。
彷彿斷層。
像詩一般,記憶,對望、瞭看、嘶聲力竭地大喊,依稀看見自己外套的顏色、身高、形狀,那裏有所有的過往遺跡,全部都在,一轉瞬剎那須臾彈指回眸之間,我竟然在斷層的這邊了,所有過往依存,卻已經是不可觸不可得了。
車禍,發生嚴重的車禍,後來北上求學的時候。
讓自己幾乎不是自己了。
曾經有過宏遠的理想:將大學時代完成的小說、研究所時代千辛萬苦才生出薄薄一冊的畢業論文,交給我的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師長:我雖然高四班大學重考一年又延畢(還因車禍休學一年),就讀後段班的歷史研究所,卻依然如昔,天分和刻苦銘心的努力,沒有變,依舊如昔。
卻沒料到光陰荏苒,師長們多已經退休了,只能交給高中師長們我的學業成績:兩本短篇小說詩文集。
如詩一般,斷層,對面的房間。
大多的人事仍存,我卻彷彿罩上了保險套,隔著遠遠的,不敢相認,甚至不識,不明白,些許欲拒還迎。
不知道為什麼,又成為了獨行俠。
路燈大熾,見證了雨絲風的方向,地上積水油漬的殘存,反映了彩虹顏色的斑斕和斷層,就是斷層,越不過的斷層。
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篇首在回憶復健時光,花了一段如數家珍地點名了曾伴我身旁的復健師們的大名,是為了感謝,卻成為他人眼中的蛇足,如今公布「盛玲華」的大名,我的寫作是溫瑞安或是駱以軍?在哪一象限?
後來,聽到了傳聞,盛玲華的兄長欠下了鉅額的賭債,不得已全家搬走跑路,「廣東同鄉會」變成了「西螺七崁」,彼此不識的近鄰,國小同學終究不在同一學區了。
失去聯繫。
在依然有所謂「斷層」如詩一般的現在,多日未屬文喪失長篇大論能力的現在,想起了國小同學「盛玲華」小姐,並依賴唯一可以尋獲的線索,卻終不可得。
我又被放逐在詩的另一邊,斷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