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風吹過稻浪的名字——致懷念的詩人

詩‧攝影/葉莎

風吹過稻浪的時候
天空正在慢慢變黑
我在暮色中尋找父親消失的腳印
那曾被野草淹沒,也曾深入濕泥三寸
從來不曾喊苦的腳印

風以微涼寫下無數尋人的告示
一隻野雁捎來洛夫的詩句:
「何需找回什麼因為並沒有什麼失落
除了風中的明天
除了從牆上的相框裡走失的童年」

風中的明天又生出無數個明天
稻浪低頭,稻浪昂首
從來沒有人回來
也從來沒有人離開

風吹過稻浪的時候
整座田野都在搖晃
我看見遼闊無邊的海洋
所有的星星相約下來洗臉
成熟的稻穗是母親髮上的花串

瘦高的煙囪竄出炊煙裊裊
以草書寫傳遞余光中的懷想
「大海是多麼深奧
有幾千年的驚波浪濤
那遠處的一點漁火
是誰還沒有睡覺」

遠處的一點漁火生出無數漁火
田間一兩朵,心中三四朵
從來沒有人醒著
也從來沒有人睡著

風吹過稻浪的時候
土地是一本厚實的詩集
我所愛的詩句是雨絲的鄉音
是晚雲捲珠簾的山外書
是寸心千古的時間
是無數人的魂縈夢繫

詩人鄭愁予年輕時,曾經這樣低言
細語,細語低言:
「不再流浪了
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
寧願是時間的石人。」

於是定定,我也成了在這片土地生根的人
於是靜靜,我也成了時間的石人
傾聽一陣風,帶來另一陣風
看著一株稻禾,搖動另一株稻禾

風吹過稻浪的名字
深深藏在心裡
遠行的詩人,留下來
一首無法結尾的長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