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 歐洛慕奇散記

 

歐洛慕奇

文‧圖/林宇軒

來不及好好整理行李,從英國回臺隔兩天就又再度起飛,前往捷克的古城歐洛慕奇(Olomouc)。這次的旅途比前一趟更加困難,航程之外需要獨自轉搭五小時的巴士,然後是火車,有的地方甚至沒有英文標示,分不清楚是德文還是捷克文。語言不通的好處是,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那班維也納發車的巴士司機,究竟罵了我什麼。

火車的問題不比巴士簡單,車站的電子布告欄並沒有標示列車到站的月臺。我向櫃台人員求救,他們也說不知道,只叫我等。發車前十分鐘,月臺的位置終於像彩卷一樣揭曉,我也像是中獎的投資者順利搭上火車。對面端坐的是一位白髮奶奶,她專注讀書的儀態倒映在一旁的玻璃車窗,外頭的綠意疾馳而過。出了車站,我推開大廳的厚重玻璃門,另一位白髮奶奶迎面而來,對我說了句聽不懂的捷克語。站外的廣場繡球花盛開,一些小孩正湊近花叢玩耍。

在這之前,我對歐洛慕奇可謂完全陌生,唯一的想像來自不久前訪臺的捷克學者宋詩孟( imon Suk)在煮雪家裡的聚會對我說「噢,那是一座古老的小城」。實際踏在這片土地上,的確處處能感受到歷史的氣息:十五世紀的天文鐘、鋪滿石磚的上城廣場、像紅絲絨蛋糕的紅教堂,一切在陽光之下無比醒目。只可惜,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聖三位一體雕像正在整修,無法親眼見到真面目。

到了起司店,我指著玻璃櫃問:這需要冷藏嗎?我只有行李箱,沒辦法冰。店員很緊張,因為不會英語而一直比手畫腳。我搜尋一張冰箱的照片,她看了,對我咕噥幾句聽不懂的捷克語,然後把幾塊起司包好給我。後來進入了一家路邊的餐館,原本想說隨意解決的晚餐令我驚豔到不停讚嘆。

前面的行程其實都不是重點。蒙國科會補助,這次行程主要目的是參與舉辦於帕拉茨基大學的歐洲臺灣研究協會(EATS)年度研討會,我的時程幸運地被安排在會議首日。對發表人來說,最理想的安排應當是越早宣讀完越好,如此就不用一直緊張糾結,可以放鬆聆聽別人的研究或安排後續行程。

這次宣讀的論文是關於2024年青鳥行動的文學實踐。我在報告的結尾開玩笑地說,自己以前的研究都偏向純文學,這是第一次直接觸及政治議題,希望不要有太艱深的問題;聽眾在回報以笑聲之餘,也隨即有人反問。畢竟,誰都知道「純文學」本身就是最政治的產物。除了幾個對研究的問題讓我回頭省思如何修改論文,也有國外的學者私下向我分享他是在Drag Queen冠軍妮妃雅的社群平臺看到相關資訊,才注意到這個社會運動,可見透過網路傳播的國民外交是真有其效果。

首日的發表結束後,我和其他與會者參加了歐洛慕奇的徒步導覽,然後前往駐捷克代表處提供的歡迎酒會。席間,和同樣前來發表的同學慧中、布拉格查理大學的金莎磊(Sarka Masarova)教授聊到:Olomouc到底要怎麼唸?我已經聽到三種以上的發音了。後來自己想想,也許臺語可以翻譯成「烏路矛市」(Oo-lōo mâu-tshī)?我看路上的一塊塊石磚,很多也都黑黑的。

歐洛慕奇的週末,包含超市在內的許多店鋪都會關門,取而代之的是街邊豐富的音樂與藝術展演,顯露出這座古城厚實的人文底蘊。離開會議,我因為不敢嘗試繁複的市區電車系統,於是拖著重物走了一小時到郊區,也因此見識到古城石磚路的威力──行李箱的輪子不知遺留在了哪個路口,我只能或拖或提,步履蹣跚地移動。更驚險的是,趕到回程巴士車票顯示的地圖位置,卻完全找不到站點,連公司的標誌都沒有。情急之下只能向ChatGPT求救,它說:「根據多位使用者與TripAdvisor討論,搭乘RegioJet在類似站點常遇到的狀況包括沒有明顯站名標誌,這與你在現場的觀察情況完全吻合。所以你現場完全沒看到標示是合理且正常的,這正符合這類小站的慣例。」還好人工智慧沒有騙我。

相比倫敦或維也納,我反而更喜歡像里茲、歐洛慕奇這樣低調的城鎮。在幾乎看不見任何亞洲面孔的異國他鄉獨旅,無論是建築散發出的古老與沉靜,或者是對一群陌生人講述臺灣故事的經歷,都讓我真心喜愛這裡,希望不久的將來能再次拜訪。

回到臺灣後,整理行李時發現起司已經發霉,看來店員比劃的意思是需要冷藏。而後想起白髮奶奶對我說的話,按照發音查詢,得知她說的是「謝謝」。對於這趟旅程遇見的所有人,我也想衷心地說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