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泉水空傳奇

文‧攝影/宋玉澄

 生命?你在池邊,默問。

在呼吸的剎那。在葉落花開間。在日影移動中。或就在此刻。

大哉問的結果,總是沒有答案。寧靜的池水,突地有個輕微聲響,自水底冒出,在水面出聲,彷彿還有水泡;有聲有影,旋又失去的無影無蹤,竟像個線索或見證。

只要靜坐,片刻。那個線索或見證,就會一個又一個陸續出現,在池面不同的地方,像孩童時,玩一種叫捉迷藏的遊戲;或許生命就是一個遊戲,一個躲迷藏的遊戲,不需要最終答案,只在過程。

這個地方。沒有地址。久仰其名的卻是以洗衣池聞名;地方上習稱泉水空。

洗衣池,你懂,因為看過。孩童時,台灣到處都是青山綠水。那水綠,不是真綠,是山青的倒影,魚蝦在水底清楚地看著在河畔的婦人們忙碌;那些婦人,找塊河邊大石當作洗衣板,在上面敲打搓洗。

因此,你一直有種錯覺,覺得現在人們口中的洗衣池,就是是古代桃花源的再現,或根本就是桃花源的復出;是連結過去與現代的任意池;或許也是一灘活化石;也或許是生命初始的伊甸園。

伊甸園的天空,是樹蔭。幾棵榕樹的枝葉,就搭成一個天幕;天幕下有串串榕鬚落下,似尚未織妥的門簾;孩子們不管這些,池不深,冬暖夏涼,是天然澡堂或泳池。

池邊老婦介紹:你也可以下去!若不,可以吸吸這滿滿的負離子,對身體有益。

事實上,這個現代極少見的湧泉,似有似無的冒出水泡,細膩輕巧地如蒙面仙子的最初女紅;沒有工業與機械、沒有高樓與車輛;當然更沒有洗衣機。一切手工,那湧泉低調又溫柔樣貌—有聲音卻不張揚,有形狀又瞬間消失,有皂沫又流失;只有一泓的清澈,如鏡如靜地映照著你狐疑五官。那狐疑是真,內裡更多的是莊嚴。

據說,百年前就是洗衣場,當時周邊用現地的卵石推砌。如今,改為混凝土澆灌,是走道也是洗衣場。有專用自製的低矮板凳,更有洗衣棒。

你端詳著那洗衣棒,竟看出它帶著昔時風華,如天寶年間的宮女,洗衣就要用棒槌敲打,如當年的衣物也是一針一線的縫綴。一名老婦抱怨說,現在市售的洗衣棒,不好;容易打到手。你看。她拿起一支自製的棒子—其實是根約20公分長的圓形樹幹,樣如二戰時期的柄式手榴彈,不同的是柄短;浣衣到底不是作戰,是生活的日常,在現代。

傳統文化喜歡說滴水之恩,報以泉湧,你懂字面上的意思;卻沒有看過實際例子,只有在泉水空旁,才恍悟其中深意。

真正的湧泉,不需人們的滴水,是大自然的無所求的恩賜。泉水空的「空」字,在閩、客語中有「孔」或「洞」的意思;泉水空就是泉水的出口的意思,但那是表象是物理;在佛學或道家,空指大有,就可解解釋湧泉是水,水是一切生命來源,是生養大地的母親。

母親一向不計較孩子們的胡鬧。況且,如今不再需要泉水灌溉、飲用,就只剩下洗衣功能。洗衣就洗衣吧,就順俗說是洗衣場,但更可以是道場,滌衣之外更可以滌心。

 

註:泉水空的地點沒有地址,只能到龍潭敏盛醫院分院當作地標,停下,步行穿過馬路,就看到往下的階梯。階梯下就有一灘湧泉靜靜地等著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