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六零一病房

■李黎茗

台大醫院,六樓耳鼻喉科病房,整層樓几乎都是重症病患。

大八月的六零一病房,氣氛看起來總是陰暗和淒冷,不管是病人或是照顧者再大的陽光照在臉上,每張總是暗淡無光。

第一床是位七十六歲的老人,身材枯瘦,胃癌三期,在我們和他同間病房期間,几乎都是老人獨自在病房,老人太太偶爾會出現,並總是對他說「遇到了,不然怎樣,我們就按照醫生的建議治療。」這是老太太常常用來安慰老人的一句話。剛開始時我還以為他們是沒有小孩的老孤,後來是醫師在和老人討論如何治療方案時,老太太突然打斷醫生的話問道:

「醫生,不好意思,請教他在這個療程中可以自理嗎?化療療程在二十五號前會不會結束?因小孩已規劃行程要帶我去日本玩。」

太太就這么當著他先生的面詢問起醫生這個冷寞的問題,醫生回二十五號前會結束,老人躺在病床上沒有出聲,默默無神地望向天花板。

某日晚間,老太太又出現在一號病床邊,我正好在流理台邊洗杯子,流理台離他病床,是半敞開的,她探出頭就可看到我,老太太看到我經過笑笑地向我點了點頭,我也微笑回應。

老太太開口了,是向我了解化療情形。因先生在這療程中剛結束,我分享了我們經驗:

「每個人療程不一樣,化療到後期,自理恐怕是不行喔!副作用的殺傷力太大,我先生比妳先生少二十几歲身子都快扛不住,何況你先生……。」

「我也照顧不了他呀!孩子又都上班」老太太無奈地回我。

第二天,他們轉去內科化療門診,希望老人平安度過此劫。

第二床,是位六十歲的男子,身材微胖,滿嘴黃牙,頂著一顆啤酒肚,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給人感覺病房好像是他江湖,沒做檢查時躺在床上總有聊不完的簽牌電話和追劇噪音,半年前做了淋疤腫瘤切除手術,半年後舌頭又長一小顆再次做切除住院,在他住院的一星期裡,他的太太才是二號床的主角,每說一句話都當自己是皇太后,刷起短劇來聲音總是放到很大聲,好像整個病房是她家的臥房,這對奇葩夫妻,平常沒有過多交談,但只要男子開口,女的總是一副不耐煩的語氣輸入,男子手術當天,下巴吊著一個血袋虛弱地被推到病床,在床躺了半天後,到了傍晚,正逢護理師分配喂藥時,男子剛好不在房間,女子則是在陪伴椅上滑著手機。

「太太,妳先生人吶?該吃藥囉!」護理師溫柔地問道:

「阮不哉他去叨位?」

「啊!妳不是在這陪他?」

「他去叨位,又沒同我講」

這……這……護理師無奈的回。

幾分鐘後,男子提著一個塑膠袋回來。

女子又狠狠地一頓輸入。

「恁是去叨位,護理師找你啦!這么愛叭叭走。」

「肚子餓去找吃的」

「這個男子到底是對他老婆做過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女子這麼沒耐心對待身懷大病的先生充滿惡意?」

「再怎麼對她不好也不要這樣吧!」

是的,夫妻一場不易,即然都來醫院陪病又何不好好陪伴。一星期後他們出院了。

奇葩夫妻出院後,突然鏗鈴哐啷一陣吵雜後,把在三床午休的先生和我吵醒,原來是護理人員在打掃二號病床,床舖好後護理人員又匆匆地離去,一會兒二床進來一位剛脫離危險,插滿各種管子的老人。老人看上去約七十來歲,入住不到兩小時,一直用虛弱的體力扯著他的情感故事。

「我們離婚了,妳可自由了!」老人語無倫次地對著身邊的女子說道。

「我是你太太,我們哪有離婚!我不是在這照顧你嗎?」老太太認真的回。

我在一帘之外聽得一頭霧水。後來聽我們這房的護理師說,老人是這醫院常客,大女兒是此醫院的什麼語言治療生。我們才恍然大悟,上午身材微胖個子不高,講話特別大聲的女子是病人女兒,上午隨病床一同前來,只見她俐落地收尾好一些有的沒的管子,交待老人要乖,不可扯掉自己的管子,交待母親喂奶時,牛奶要兌水,回抽時如沒消化完要推回去但要再次注入一次水!老人女兒千交待萬交待後匆匆離去,接下來照顧老人的工作由她母親接手。到了午餐時,穿白袍的女兒再次來到二號病床前,發現老人的進食滴管不對,於是問她母親:

「妳有按護理師及師生的說法去做嗎?牛奶要兌水!滴管都看不到在滴又或是抽回時如沒喂水病人會嗆到」一頓暴棄的輸入。

「就……就……有啦!牛奶還要兌水喔!等等」

她母親虛心地在病床邊吱吱唔唔。

原來老人有二女一男,從他們對話中了解到,兒子很少出現,都是丟給兩位姊姊,小孩為了省錢得出結論是讓母親照顧爸爸,然而,母親覺得老人比較嚴重應請專業看護比較好,穿白袍的女兒許是被母親的手法嚇到,最後,還是同意她母親請了一位外籍看護。

正所謂「牛老一碗菜,人老沒人愛」,總歸一句:久病床前無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