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實 畫/楊淑惠
「散文的」散文詩侵略了詩歌的領地,拒不撒出,冒充成為邦聯之一。而「詩的」散文詩於詩歌王國的領地,仍為一偏遠小邦。
按「圖書分類法」編目,散文詩(prose poem)在美國學者杜威(Melvil Dewey, 1851-1931)的英文圖書分類法中,因其是「具有詩意與詩歌節奏的散文」而被歸入散文類。譬如法國波特萊爾《巴黎的憂鬱》的索書號是844(法國文學隨筆)。但散文詩在賴永祥的中文圖書分類法裏,卻是不一致的。有因其「具有散文段落形式的詩」而歸類於詩,也因其「有散文段落形式」而歸類於散文。故而其圖書編目常見差異。我翻查了「國內圖書館整合查詢」網,以蘇紹連的《驚心散文詩》為例,同一本書得出不同的索書號,極其混亂,如後。
臺灣大學848.7(現代別集)
臺灣師範大學851.8(中國詩)
臺灣海洋大學851(中國詩)
暨南國際大學821.8(中國詩論詩話)
臺灣科技大學848(現代別集)
陽明交通大學821.8(中國詩論詩話)
臺北淡江大學821.886(中國詩論詩話)
臺灣清華大學855(散文)
臺灣東吳大學856.9(雜著雜項)
臺南成功大學855(散文)
高雄科技大學855(散文)
這裡十一個案例中,把散文詩歸類為「詩」5例,為「散文」4例,「不予區分」2例。另「聯合文學出版社」把其出版的散文詩集定索書號為863.51,即歸入臺灣文學的詩類。可見混亂中認為散文詩歸屬為詩的,乃是大多數的共識。而導致散文詩的文體歸屬如此混亂,是緣於中文的散文詩,出現「散文的」與「詩的」兩種可能。
「散文的」散文詩的源頭是從翻譯引介外國散文詩而來。早期那少數的散文詩作品,如劉半農的〈在一間印度飯店裏〉、徐志摩的〈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等,因著詩人古典學養的深厚以致其作品帶有傳統詩詞的色彩。後來魯迅在對散文詩文體的疑惑中,推出他了的《野草》。在《南腔北調集》的序文裏,他留下了這麼一段話:「有了小感觸,便寫些短文,誇大點說,就是散文詩。」他以為所寫的只是「短文」,卻以文人誇大的本色,僭越了「散文詩」之名。自此散文詩便兵分兩路,形成「詩的」與「散文的」兩個路向。有一首流行歌,歌手李健唱的〈父親寫的散文詩〉,其歌詞有兩段被稱作散文詩。「這是他的青春留下,留下來的散文詩。」兩段文字如後:
01
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收割完,兒子躺在我懷裡睡得那麼甜。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孩子哭了一整天啊鬧著要吃餅乾。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裡攢。蹲在池塘邊,狠狠給了自己兩拳。
02
一九九四年,莊稼早已收割完。我的老母親去年,離開了人間。兒子穿著白襯衫,跑進了校園。可他最近有些心事,瘦了一大圈。想一想未來,我老成了一堆舊紙錢。那時的兒子已是真正的男子漢,有個可愛的姑娘和他成了家。但願他們能,不要活得如此艱難。
這兩段文字屬於「散文的」散文詩。因其具有樂曲般的結構形成,線性的敍事斷斷續續,並且有一處有詩歌語言的書寫:「老成了一堆舊紙錢」。而整體重現了一處偏僻鄉村的貧困狀態。這符合了相對應的文體藝術特質,也即所謂「有意味的形式」。須知每一種文體的建立,其形式的背後都應具有獨特的含意。而非只停留於「為形式而形式」的立說,如坊間那些以「行數」來作詩體的主張,便是巧立名目的捨本逐末。舉英國詩人克萊里休﹒本特利(Edmund Clerihew Bentley,1875-1956)提倡的「四行輕體詩」為例,其形式便蘊含以下意味:1/AABB的前後兩組押韻,2/首行為所書寫人物的名字,並以此為韻腳,3/人物詩,具諧謔或幽默的風格。波特萊爾把《巴黎的憂鬱》稱為散文詩時,其形式主張也是具有意味的。在序文〈給阿爾塞納﹒胡賽〉中,對散文詩的文體藝術特質,有如此解釋:
01散文詩是作為背叛傳統、反抗壓 制而出現的。散文形式是更自由、 細膩與辛辣的書寫。
02借用阿洛修斯﹒帕特蘭《黑夜的 卡斯帕爾》中的形式,每篇數百 字,構思奇特,音調和諧,來寫一 種更抽象的現代城市生活。
03散文詩是,一篇充滿詩意的、樂 曲般的結構,沒有節奏沒有韻腳的 散文。
「散文的」散文詩就是這麼的一回事。一直都是明明白白的走過來。然因為文體移植,在以詩歌為強大的文學傳統裏,散文詩這種文體在我國傳統詩歌的影響下,出現了「詩的」散文詩另一條路向。輾轉發展,在台灣詩壇,尤見盛行。從早期的商禽、瘂弦、秀陶到當代的蘇紹連、莫渝、簡玲等,走的都是這種「詩的」路線。「詩的」散文詩之形式的意味(藝術特質)在:「具詩歌語言」、「具板塊結構」、「段落是由單一的詩句因敍事而延生而成的」三個因素上。有關這方便的析述,我在另外的文章中,已有述說。
英國詩人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在〈散文的疆界〉一文中,指出散文詩沒落的原因(大意):詩和散文的區別極分明,兩者節奏並不相同。把散文詩當散文讀,會「令人厭倦」,把散文詩當韻文讀,則又「令人煩悶」。混淆散文和詩,「藝術家就失敗了」。(轉引自《從徐志摩到余光中》,羅青著,臺北:爾雅出版社。1978年。頁44。)因為分裂,相互抵捂。現時,「散文的」散文詩侵略了詩歌的領地,拒不撒出,冒充成為邦聯之一。而「詩的」散文詩於詩歌王國的領地,仍為一偏遠小邦。然領地雖小,卻不乏可觀的成績。這對堅持「詩的」散文詩的作者來說,實堪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