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建平
這些日治時期的古戰場或埋屍處,往往都是鄉野傳聞中「盛產」魔神仔或「歹康」的地方,現今大多蓋有萬善堂或有應公等小型陰廟,祭祀這些無主或無名的台灣英雄。為什麼說盛產,在這片西拉雅和大武壠的混合生活區,只要是日本兵駐紮過的地方,一定特別歹康。不知道是台灣人特別討厭日本人,把他們當成鬼魅之類「歹咪仔」,連他們住的地方都故意說不乾淨。還是這些地方原本就特別不安寧,需要日本兵來駐守才壓得住角頭鬼怪精魅。想想軍事要地本來就有駐軍,也會管制閒雜人等進出,久而久之就自動蒙上一層神秘面紗。好事者也就更容易加油添醋,反正老一輩的都說,那些地方不乾淨、有穢氣,是魔神仔住的地方,沒事不要去,並且再補一句:日本兵古早時候住在那裡。偶爾還會有農民在耕種時撿到銹爛的槍、鋼盔、子彈和日本酒瓶。所以,在百姓心裡,日本兵和魔神仔既是住在一起的鄰居,搞不好也會相互幻化。
玉井地區的虎頭山是這片區域的制高點,在道路不通的時代,本來就是窩藏好漢、聚嘯江湖的好所在。所以余清芳等人兵敗玉井街後,第一個想躲的地方當然是這裡。如果在虎頭山上安裝大砲,方圓數公里內都將無所遁形。所以噍吧哖事件以虎頭山為最後的主戰場,事件後日本人為防止亂民亡命再據此聚集,相對也加重屯駐兵丁軍警。日本人引揚內地後,這座山很多是公有地,私人不能自由耕種蓋房子居住,相對的也沒有多少住戶。既是會殺人的日本鬼子住的地方,當然遺留鬼氣、地方陰森,妖魔鬼怪就從老百姓的口中搬遷到此群聚集合。現今這種傳說仍然不斷,尤其是曾經有遊樂場經營失敗,設施荒廢殘破,更加深這些若有似無的鬼魅傳聞。
2014年初,在隔壁新化郡役所的駐在地,因施工挖出了三千多具無名骨骸,估計應該是大正四年戰死或被殺死的台灣人遺骸,否則怎麼可能有如此龐大的數量。正史上只說噍吧哖事件判死刑的僅866人,日本總督府統計共有1957人因此案遭到逮捕審判。後來在國際社會輿論的關注後,除了死在獄中的兩、三百人,又赦免了將近六、七百人,真正處死的也才兩百多人。所以不算戰爭陣亡,在獄中死亡人數約略就是五百人左右。而戰爭期間屠村滅庄、無差別掃蕩的都不算在內。有一派仇日說法,說日本人無差別掃蕩期間亂殺一通,像龜丹林口殺人埔這個地名的由來,就是日軍掃蕩龜丹地區時,將全村10歲以上的男子聚集在此,全部雙手反綁,再以武士刀斬首後推入窪地坑洞掩埋而成。事實上,根本就是把方大憨的反抗事件,移花接木到噍吧哖事件,也把之前十多年戰死的反抗軍當成龜丹屠村的受害者。也有指控說南化竹頭崎的萬人堆,是日本人將南化16歲以上男丁,全部帶到今日玉山國小旁的空地,再以機關槍掃射屠殺。也說如今竹頭崎村民農曆6月28日的拜拜祭祖習俗,就是這個事件的導因。南化區人口現今不足八千人,即便在戰後嬰兒潮成年的1980年初期,人口也才11000人,換算成年人數可能8000人不到。太平洋戰爭結束時,台灣人才600萬人,噍吧哖事件當年全台人口357萬人,換算預估南化總人口應不足5000人。而且山區散居各處,要把若大的南化成年人全部抓來殺掉,沒有半年也要好幾個月,而且還要這些憨百姓傻傻的不逃跑,乖乖的等日本人抓去砍頭。想想百年前交通險阻,連步行山徑都不算普及,要把全境成年人全部逮捕是何其困難。尤其是用機槍屠殺,持此說法的人可能中國抗日神劇看多了,處決人犯哪需要花大錢亂射一通。我認為,基於報復心理,日本人藉故處決一小部余清芳的反抗軍是有可能的,但是理論上應該抓回新化郡役所,請功論獎才是正辦。就地以土匪之名殺幾個人,意在鎮懾,不可能大規模屠村。
想想1915年這個叫做噍吧哖的地方造反,台南市區西來庵的五福王爺公用鑾轎告訴信眾,大明慈悲國就在殺了一些日本人祭旗後成立。余清芳等人拿「竹篙鬥菜刀」;蘇有志等仕紳製糖利益受損,幾掛人馬發揮大清國時代的造反慣性,終於被日本人用洋槍大砲追著滿山跑。玉井、左鎮、南化、楠西、大內等庄頭一共被抓了數千「土匪」,也燒了大、小數十個村莊。據耆老表示:余清芳當初就是據守玉井虎頭山之險,用冷兵器加上埋伏游擊戰,跟日本人殺得難分難解。後來日軍拖來新式大砲,一輪狂轟猛炸,把大明慈悲國打得支離破碎。眾民兵未及參拜成立王朝,就得放棄虎頭山陣地,分別北向楠西、西向大內、東向南化龍崎、南向左鎮躲藏。尾隨的日軍有時也會遇村屠村、逢庄燒庄,只要認為有窩藏嫌疑,逮捕後就押送新化街役所。這應該是本案在蕩平之後,仍有將近兩千多名尚未戰死的「土匪」私下被處決,連同原本死於獄中及被處以死刑的,所有罹難者三千多人的由來。
這種說法跟模式,根本和歷史上諸多殖民者對在地原住民的鎮壓或屠殺一致,這莫非是鎮壓統治的必要動作?歷史猶如連續劇,總是不斷的重複視百姓如草芥的劇情。而百姓呢?只能在史料殘缺中莫名含冤,難得陽光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