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志
都說，天對努力的人不薄。這些年來，我輾轉於許多陌生的校園之間，身著正裝，報到、靜候、面試。幾次下來，愛人半開玩笑地說，我簡直可以自封為「專業陪榜戶」了。
不在榜上，卻總在榜邊，人們稱為「陪榜」：你幾乎可以，但還差那麼一點。這樣的差距，是存在於邊緣的遺憾。陪榜，是一種近似成功的失敗，它不讓你全然絕望，卻也從不給你真正的擁抱。它就像一張始終排在你前一位的候補通知單，使你無法真正離場，卻也無法安心坐下。
那年夏日，一場大雨無預警而至。我駕車駛入一所陌生大學，蜿蜒山路的盡頭是個簡陋的停車場，臨山靠海。我將車停妥，時間還早，便在暴雨中張望海面。水氣氤氳布滿車窗，雨的形狀滴滴點點。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彷彿也是其中一滴雨，無聲地墜落，卻仍渴望被海接住。
撐傘步入雨中大樓的我，循指示走進休息室，與其他面試者尷尬相對，卻也有種彼此理解的默契與孤獨：除了一人，其餘人似乎都佩戴著陪榜者的勳章。面試後，在滂沱暴雨中開車回程，未至家中便收到通知信：備取，我靜靜地關上螢幕，勳章又多了一枚。都說天對努力的人不薄，這話像是為世間多數的堅持者所準備的安慰，但我心裡清楚，天道無親，它只是靜默，看你如何轉身離去，或留下來等待下一個雨季暫歇。
陳綺貞在〈失敗者的飛翔〉這首歌唱著：「你承認吧！你也想要體驗英雄般的誇張悲壯。」歌曲中瀟灑而昂揚的失敗者，竟也能在殘破的天空中飛翔！我想像著他飛翔的姿態，恍恍然間，理解了「成功」並非唯一歸宿，反而在等待與錯過之間，找到了某種細膩的生命處境。失敗者的飛翔，是無人喝采的飛行，即使風向不定，即使天空無光。
陪榜久了，不免開始對命運生出一種近乎詩意的耐性。我開始明白，榜單之外，也有生活。我學會了把等待的日子填滿：教書、彈琴、寫作、讀詩。有時我會想，若有一天已非陪榜者，是否反而會懷念這段磕磕絆絆的歲月？
「在一片荒涼的景象之中，我卻覺得晴朗，讓我為你飛翔，在你殘破的天空之上。」陳綺貞如此輕聲唱著，像一行註腳，寫在人生扉頁的空白處。而我在無數個無人知曉的夜裡，也曾這樣默默飛行。如今回望，我不再急於尋找著陸之地。因為我知道，有些飛翔，原就不為了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