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龍
夜色籠罩著大地,星星眨著嬌媚的眼,圓圓的月亮灑下皎潔的月光,給稻田披上了一層輕紗,美輪美奐。草間的蟲鳴和著夜風的低吟,交織成一首輕快的小夜曲。
我踩著硬梆梆的土路急匆匆地往家趕。兩邊稻子正在灌漿,青澀的稻香混著土腥味直往鼻子裡鑽。月光把莊稼的葉子照得透亮,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在表演一場皮影戲。有時,雲朵飄過來,遮住了月光,地上的影子也跟著變得模糊起來。
我快到村口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狗叫聲,撕破了夜的寂靜。那聲音又尖又亮,震得空氣似乎都在顫抖。
我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循聲望去,看見老槐樹下蹲著一隻大黃狗,眼睛發出幽幽的綠光,脊背弓得像座橋。它的叫聲忽高忽低,忽急忽緩,像是在和夜色較勁。我定了一下神,慢慢走近,看見牠毛髮根根倒豎,前爪不停刨土,喘著粗氣,渾身透著警惕和不安。
沒想到,大黃狗剛歇聲,遠處不知誰家的狗又叫起來,悶雷似的滾過來。大黃狗立刻昂起頭,喉嚨裡嗚嗚低吼,和遠處的狗叫聲遙相呼應。它嘴角泛著白沫,叫聲驚飛了屋頂的夜鳥,讓人汗毛直豎。
月光下,大黃狗的毛色髒兮兮的,但眼神亮得嚇人。尤其是那叫聲帶著狠勁,像要把黑夜咬出個窟窿來。
我試著喊了幾聲「大黃」,跟它套近乎,安撫它。大黃狗耳朵動了動,轉頭看了我幾眼,似乎接受了我的示好,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它朝暗處嗚咽了幾聲,收起凶相,嗅了嗅地面,搖著尾巴走了。我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繼續向家裡走去。
鄉下夜裡聽狗叫本不稀奇,可在我這遊子歸家的晚上,總覺得有些不同。許是狗在守家,履行自己的職責,許是不認我這離家多年的人了。
想起二十年前,我還生活在村裡,夏夜可不是這樣。那時正逢「雙搶」,大人們忙得不可開交。村裡的狗也跟著湊熱鬧,追來跑去迎接主人。狗兒要是遇上陌生人就叫幾聲,見主人擺手就跑去撒歡了。那時,跌宕起伏的狗叫聲像在演奏交響樂。
還有些母狗趁著夜色往村外跑,公狗心領神會追著獻殷勤。牠們穿過菜地、越過稻田、蹚過小河,在野地裡成雙成對,演繹著最樸實的愛情故事。
今夜,雖不見狗追月影,可此起彼伏的狗叫聲,把零散的燈火串成一片,釀出了濃濃的煙火氣,演繹著鄉村的故事。
我也養過一隻小白狗,陪我度過許多寂靜的夜晚。每當月下散步,牠總仰頭看著我,眼睛像潭水裡的星星。這小東西不吵不鬧,只邁著碎步跟在我的後面,悠哉樂哉,偶爾蹦跳著聞聞草葉,撒一泡尿。我們總保持三步左右的距離,像老友一樣守著彼此的默契。
有一晚,月光輕紗似地籠罩在我的身上,我慢悠悠地走著,自得其樂,享受夜間的靜謐。小白狗突然停下來,抬頭看著我,回頭望望家,轉身跑成了夜色裡的一個白點。我明白,小白狗惦念著家裡的安全呢!這無聲的告別,成了我記憶裡最溫暖的注腳。
夜風輕拂,狗叫聲斷斷續續。我站在村口發呆,思緒飛揚。這些看門狗雖小,卻梗著脖子守護著柴門。叫聲撞碎黑夜,濺起星星點點的勇氣。它們如此敬業,真是難能可貴。人們常說,狗是人類的忠實朋友。此話真不假。
狗吠聲烙印般地刻在我的心上。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槐樹林。這兒裝滿了我童年的回憶——捉知了、掏鳥窩,快活得很。月光從枝椏間漏下,織出滿地碎銀。風吹葉響,反襯得狗叫聲更加清亮。這叫聲漫過田埂,讓沉睡的村莊多了幾分溫情。
此刻,城裡的寵物狗正在酣睡,鄉下的狗卻在月下巡邏。牠們喉嚨裡滾出的,是沾著泥土味的童謠。它們守的不只是農家院,更像拴在遊子心上的風箏線。
陶淵明寫過「犬吠深巷中」,千年前的月光與今夜並無二致。飄泊再遠的人,聽見這狗叫,恍惚間都變回了踩著露水回家的少年。
我站在月光裡,聽著遠近狗叫聲起起落落。這個平常的夏夜,我收穫了一份特別的情誼,在記憶裡釀成了陳酒。
如今,隔著歲月回望,那些高高低低的狗叫聲,仍能撫平遊子歸途的顛簸。牠們和村頭的槐樹林一樣,是我心頭的港灣,永遠停泊在思念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