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詩,一畫,一秋


■龐彥澤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夏夜的蟬聲漸弱,秋風則攜著涼意已在路上。在秋意初顯的日子裡,不知不覺中,又飛過了幾行歸雁。

細數歷代文人墨客筆下的秋天,一行「人」字形的雁陣是少不了的。對於大雁的追慕,最早大約可以追溯到《詩經》。《小雅‧鴻雁》曰「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其中,詩句以雁起興,極言征夫勞役之苦,從此便開創了用雁象徵罹苦的傳統。此後,大雁這一意象便頻頻出現在詩文中:有時是范文正「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的征戍之苦,有時是張若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的永恒哲思。

在先秦神話中,銜樹枝或銜蘆的大雁則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作為候鳥的大雁每年都要北飛過碣石一帶的渤海海面並投下大量的枯枝細條。據考證,《山海經》中「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的精衛鳥很可能就是在渤海邊碣石山的居民以北飛向雁門關的白額雁為原型創造的。大雁是候鳥,熱烈地向著溫暖的地方遷徙,秋日南飛,春日北上。由於大雁所帶有的這種性質,以之為原型的精衛便也帶上了「陽」有關的屬性,因此成為了「陽神」炎帝的女兒。

翻開陳舊泛黃的畫冊,展翅而飛的候鳥亦有不少。不過,最讓我動容的當是南宋馬麟〈夕陽秋色圖〉。馬麟是南宋著名畫家「馬一角」馬遠之子。繼承了父親精湛畫工的他,且花鳥、山水、人物樣樣精通。這幅〈夕陽秋色圖〉設色清麗雅潔,遠山如黛,寥寥幾筆勾勒出了夏日之末的蒼茫和餘暉中隱隱約約的模糊感。遠山的周圍是幾抹殘雲,彌留在天的盡頭,正是畫中「山含秋色近」之感。夕陽漸沉,帶著眷戀與不捨,墜入了雲霧之中,只留下雲間的一縷溫柔。馬麟是理宗朝的宮廷畫家,這幅畫是贈給理宗即將出嫁的唯一的女兒。公主出嫁這一年,宋理宗已經五十七歲,步入了他人生的秋季。而在公主遠嫁的前一年,宋理宗過繼了侄子為自己的兒子,並立為太子。畫面中在雲端翱翔著的的四隻飛鳥,即象徵著宋理宗一帝、一後、一兒、一女的家庭。四隻飛禽中,一隻已然飛遠——那便是宋理宗心心念念的公主,希望她能回來看看他。

畫中詩句雖為秋色,卻毫無蕭瑟之感,相反,相依而飛的鳥、相與徘徊的夕陽與畫背後的隱隱的天倫之樂,完美地融合在了這個秋天。想來古人心中,庭闈間的融融暖意,大柢也是難或缺焉的。縱使是大宋天子,也有著這般溫柔的父愛。這份愛使畫中無邊的溫暖,跨越千年,走進了獨屬於東方人的爛漫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