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雄
當紐約地鐵站的廣告牆上出現「ＡＩ不是你的朋友」、「去跟鄰居說話」這樣的塗鴉時，一場針對人工智慧的反抗運動正在世界各地蔓延。這些塗鴉針對的是一款名為Ｆｒｉｅｎｄ的ＡＩ陪伴裝置，這個只比一元硬幣大一點的圓形掛墜，能夠聆聽使用者的周遭對話並提供回應。儘管創辦人投入百萬美元打廣告，卻引發大眾強烈反彈。這個現象反映出一個更深層的社會焦慮，人們開始質疑，當科技巨頭競相擁抱ＡＩ時，我們是否正在失去某些更根本的東西。
這股反ＡＩ情緒並非毫無根據，韋氏特字典將「ＳＬＯＰ」選為二０二五年度詞彙，用來形容那些由ＡＩ大量產出的低品質數位內容。這個詞彙原本指的是軟泥，後來演變為豬食，如今則用來描述充斥網路的ＡＩ生成垃圾。從社群媒體上的假貓咪影片到房地產廣告中的怪異圖片，這些內容像黏液般滲透到生活的每個角落。當使用者在社群媒體上滑動螢幕時，已經變成一場測驗，你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實的兔子在跳床，哪些是ＡＩ生成的嗎？被欺騙的感覺令人不快，而這種不快正累積成更大的不滿。
一家廣播和播客巨頭推出「保證人類製作」的標語，承諾不使用ＡＩ生成的主持人或音樂。這個決定並非出於懷舊或保守，而是基於實際的市場調查。他們發現百分之九十的聽眾，即使自己使用ＡＩ工具，仍然希望媒體內容由真人創作。
在動盪的時代，消費者尋找的不只是便利，更是意義。研究發現百之八十二的受訪者擔心ＡＩ對社會的影響，百分之九十二的人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無法被ＡＩ取代，這個比例比二０一六年的百分之七十六大幅上升。
企業界對ＡＩ的狂熱與大眾的焦慮形成鮮明對比，華爾街和企業高層不斷讚頌ＡＩ的無限潛力，宣稱它將提升生產力甚至創造力，但普通人的實際體驗卻是好壞參半。ＡＩ確實能生成有趣的影片，有時在搜尋旅遊資訊時也比傳統搜尋引擎好用。可是它同時也是深偽技術的來源，能快速放大錯誤資訊，甚至將人們引入危險的思想漩渦。這種矛盾讓許多人開始感到，所謂的ＡＩ革命可能更像是一個陷阱。
好萊塢的創作者們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立場，《絕命毒師》創作者吉利根的ＡｐｐｌｅＴＶ影集《Ｐｌｕｒｉｂｕｓ》在片尾字幕寫上「本劇由人類製作」。這不僅是一個聲明，更是一種價值宣示。在ＡＩ可能取代演員的威脅下，這些創作者選擇站在人性的一方。
這場運動的象徵意義超越了單純的技術爭議，一位藝術家開發了名為ＳｌｏｐＥｖａｄｅｒ的瀏覽器擴充功能，將網路搜尋結果限制在二０二二年十一月之前，也就是ＣｈａｔＧＰＴ發布之前的時代。這個工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宣言，表達了人們對於網路品質下降的失望，以及對過去的懷念。當然這股反AI浪潮與全力擁抱ＡＩ的企業相比仍然微不足道，但它揭示了一個重要訊息，科技進步不等於人類福祉的提升。
最終的問題不在於ＡＩ本身的好壞，而在於我們想要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當所有事物都被ＡＩ塑形，當真實與虛假的界線越來越模糊，當人與人的連結被數位取代時，我們是否還能保有那些讓我們成為人類的特質？或許二０二六年真的會成為「１００％人類」行銷的年代，不是因為科技失敗了，而是因為人們終於意識到，某些東西是不該被取代的。
（作者為台北商業大學前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