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左心室肥大？

　■九里安西王
　「左心室肥大、不明原因昏倒和經常會頭痛都是主動脈瓣膜狹窄的症狀」，偏偏這些症狀也都曾經是我年少時的毛病，好在我的「左心室肥大」只是虛驚一場，卻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懸案和轉捩點。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是中國人傳統的想法，但是民國六、七十年代的台灣，哪個男兒不當兵，正常的男生沒當過兵是很不可思議的事。而我讀高中時，迷上中國武術，跟著北派長拳名師沈茂惠學習北派長拳，每天百分之九十的精力都花在習武練拳。讓原本體弱多病又貧血的我練出八塊肌和人魚線，卻連當國民兵的資格都沒有，說起來比天方夜譚還令人難以置信。
　可是話要回到從頭，我出生時剛好遇上亞洲病毒流行性感冒大流行，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媽媽就已經感冒了，她常常說我，「出生的時候，兩隻腳像鳥腳一樣細，也不知道能不能養的活。」雖然父親是軍醫，在我出生之後的幾天，也病倒了。所以我沒有逃過劫數，才一個月大時，就因為重感冒，轉支氣管炎和肺炎，被送進台大醫院加護病房，拿到一張病危通知的紅單子，雖然三個月之後活著回到家，但是一直到了上小學時，我仍時常動不動就會生病發燒、嚴重頭痛甚至昏倒，三天兩頭就要打針，當他們把我的褲子脫了，卻往往找不到可以打針的空位。儘管後來的我練了一身功夫，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生病，只怕打針。
　記憶中的徵兵體檢當天，大禮堂裏一大堆同齡的男生只穿著一條小短褲，排隊到每一個科別的醫師或護士前面接受不同的檢查，包括體重、身高、呼吸、抽血，甚至還要脫褲子檢查。
　在等候心臟科醫師聽診時，我看到旁邊的護士拿著針管在抽血，打針的恐怖記憶全部湧上心頭，不由得開始緊張心跳加快，當我坐下來接受心臟科聽診時，年輕的醫師問我：「你的心跳有一點快？」
　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急著回：「喔！我檢查過沒有問題。」
　那位看起來像是醫學院剛畢業的預官，就有一點緊張了：「你為什麼要檢查，要不要再去複檢一下。」
　不久後，我果真接到一個通知，去大直的陸軍醫院複檢，復診當天的人也不少，應該只照一張X光片就可以回家。但是每一個人都照完X光後，卻讓我們在等候室裡等通知，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好久，才有人告訴我們，「今天的X光機器出了一點問題，用手工操作所以花了一些時間，現在確定每個片子應該都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回家等候消息。」
　但是在我離開醫院大樓時，回頭看到外面的草皮上，鋪著一張張的X光片。看來他們連洗片機都出了問題，好像是把X光底片放在太陽下曬乾似的。
　回到家之後，每天除了上補習班準備重考大學之外，仍然偷偷地練功夫，我的時間排得滿滿滿，當兵體檢的事，也忘得一乾二淨。
　大學聯考之後，小學同學們約在咖啡館裡開同學會，那些讀工職、商職或五專的男生們在討論他們當兵抽籤的事，有的要去陸軍、海軍，還有海軍陸戰隊，只有我在放空。
　他們轉向問我：「那你呢？」
　「我！不知道，沒有接到任何通知耶？」
　「你爸爸是軍醫嘛！他一定有什麼偷雞（投機）步，所以你不用當兵。」
　我心想：「怎麼可能？我父親只是一個退伍在鄉下開業的醫師。」
　回到家父親也說：「如果我有關說的本事讓你不當兵，我也就不用退伍了。你最好去鄉公所問問看。」
　在中和鄉公所，兵役科的工作人員拿出一張小小對折的紙片交給我，上面印著我的名字、身份證字號和丁等體位，免服兵役的理由寫著「左心室肥大」。
　我不敢置信地問他：「你看我這麼壯又練過功夫，怎麼可能是丁等體位！」
　他帶有一點嘲笑和憐憫地對我說：「從來只有拼命不想當兵，哪裡還有人有心臟病還想去當兵，回家吧！」
　回到家，父親看了之後，也不相信自己的聽筒了，而且他也不是心臟專科，所以叫我到台北榮總再去徹底檢查一下。
　在榮總，我再作一次心電圖和胸部X光，心臟科醫師告訴我：「你以前的病歷和今天的檢查結果，都顯示你的心臟好得很，以後請不要再來了。」
　但是醫師看了那張免兵役單子之後，也懷疑自己診斷，就對我說：「12點半左右門診結束後，我會再叫你進來，讓所有心臟科的醫師一起會診。」
　後來當天的八位心臟科醫師一一看完我的心電圖跟X光片，再用聽筒聽我的心跳。幾位老醫師聽完，都只是冷冷地說一聲：「你沒病。」
　一位年輕的醫師則興奮地握著我的手說：「真是恭喜你，我想盡辦法不當兵，結果還是當了兵，你居然可以好端端地，卻不用當兵。」
　一位老醫師說：「心臟有四個瓣膜，主動脈瓣是介於左心室到主動脈肺動脈瓣。如果主動瓣膜狹窄，通過的血流量減少，心臟需要更費力使血液通過狹窄的瓣膜開口，使得左心房和左心室肥大。通常在聽診可以聽到心臟有雜音，心電圖和胸部X光檢查可以看到，也會常有不明原因昏倒和頭痛等症狀，並會造成心臟衰竭而死。」難怪左心室肥大的人不用當兵。
　我幼時偶而昏倒是因為體弱多病又貧血，經常頭痛則與鼻痘炎有關，三十多年的美國生活，由於氣候乾燥讓我幾乎不再頭痛。至於被誤診出「左心室肥大」，可能因為我怕打針而心跳加快，剛好遇到沒有經驗的體檢醫師，可能當天手工沖洗X光片的人，把我的名字誤貼在一張真有左心室肥大的X光片上，可能一位真有左心室肥大的年輕人去當了兵，一連串的猜想在我腦海盤繞，懸案真相永遠不會大白。
　不過我告訴我自己，他如果真有心臟病，一定會再要求復檢免除兵役，不會有事的。而我則因為不當兵，有機會從武術大夢中驚醒，再認真地重考一次大學，日後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