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宋玉澄
 第一次牽手,是在四十歲至五十歲之間。初始有點因不習慣而覺得羞赧,也或許因為別人都沒有而感得突兀;總之,小心翼翼地握著、牽著,不敢大力、也不能不出力,掌中那隻小手上指頭的輕微蠕動,一切都在若有若無之間,發生的好像自然;然後心中的漣漪平復後,竟又微微高興及驕傲起來。
 你輕握著,握的不是柔若無骨,甚至有些堅硬,小手在掌中乖順安靜自得。那是媽媽的手,不記得是你主動、還是媽媽主動,在過馬路的時候,你與媽媽的手就牽了來。那是拂照養育你出生、生長,近乎一輩子的手,你無法想像有一天,有這麼一刻能牽著、握著。你無法適應這巨大的反差,仍小心地握著、牽著,並刻意的提高聲量說著、聊著、笑著,好似要沖淡、沖去那份似有似無的尷尬。但媽媽自然又自在,高興地與熟悉的熟人打著招呼,主動介紹:這是我兒子。
 你並不是孝子,連孝子的樣子也沒有。自己有了家,就忘了父母。忙,只是藉口。爾而回家,只是順便路過,別人說是孝親,其實是自私,只有自已知道。
 媽媽不管也不關心這些,只關心是孩子的你過的好不好?而媽媽自已呢,你問,永遠都是一個好字,雙手緊扭的說著標準答案。
 媽媽的手小也巧。記憶中從沒停歇。糊火柴盒—就是在火柴盒的外圍,貼上外包裝;或是縫手套—手套已是半成品,只需把機器無法縫合的指頭部分縫合,就完工;高高如牆的壘壘成品,你以為會賺很多錢,結果就是幾元幾角;那是客廳即工廠的年代。
 再來,就是織毛衣、做裁縫,雙手縫縫裁裁,貼補支撐這個殘弱家庭裡的四個孩子。
 再來,就是進罐頭工廠,做女工,削鳳梨,削的左手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送醫縫合。那個年代的婦女泰半如此,隨著時代默默進步的軌跡,默默前進,沒有喊累叫苦。
 你見過媽媽的手。指頭上布滿細痕,像臉上的皺紋;臉上的皺不痛,手上的紋會痛;你常看著媽媽用雪花膏當藥似地擦抹戳柔。你問:怎麼呢?就是皴了。過一陣就好。
 上一代的父母多如此,像水壩,蓄積著家中能量,也絕不顯露壩體上的隙漏或脆弱。
 晚年罹患糖尿病的媽媽仍然下廚,廚藝了得,刀工神奇。你在旁觀賞,熱裡去、水裡來,如機器般地神準快速。但偶而仍會失手,切割了自已的指頭;你在旁驚呼,卻引來媽媽的白眼,說:都老皮老肉的,別大驚小怪!
 最後。媽媽走了,那雙滄桑的手不見了。但至少,你曾經握過、牽過,當年的羞赧,如今都醞釀成了心酸的滋味,不時的在心頭翻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