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bié & Totoro

 ■周靜芝
 卡通動畫模擬孩童心思,創作出一個烏托邦世界,裡面融混想像、幽默、啟迪、驚異、藝術、音樂,即使成人進入那個妙幻的情境,不啻一種心靈之旅,重溫自己曾經待過的天地。
 年幼時電視每日放映十分鐘卡通,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力水手》──水手一身結實肌肉,卻只能藉著吃「罐頭菠菜」生發猛力,擊退貪戀自己女友的情敵。集集都重複類似的情節,可誇張的軀體拉扯、丑角似的逗笑,仍緊抓住我們彼時單純的心眼。
 兒子對日本卡通特別衷情,還買了多幅日本卡通角色的掛畫裝飾自己房間,我從旁轉悠,耳濡目染,然激情不若他,除了代溝,繁瑣的日常阻隔了我的「卡通心」。
 自Covid19興起,日本江戶時代流傳的驅瘟避疫的卡通形象Amabié在網上風行。據說當年一位官員為了調查在海中出現的一股怪光,遇見一個長髮、鳥喙、菱形大眼、通體鱗片、腳如尾鰭狀的人魚異物──一種卡通裡標準的醜得可愛的形態。人魚告訴官員自己叫Amabié,住在海中,並預測人間穀物將豐收六年,可瘟疫亦同時傳佈。Amabié說:「把我的模樣畫下來,儘快讓人們傳閱。」
 由是,Amabié的形象在日本一方面象徵瘟疫本身,另帶有驅邪保平安的作用,更被Covid19舊物新用,提醒人們「勤洗手、戴口罩、社交距離」,亦借由「網熱」,形成世界流行文化一員。
 口罩附Amabié圖樣;生意人藉帶有Amabié的商品大發其利,譬如布娃娃、糖果、T恤等;無論專業漫畫家或市井小民都要參與一「手」,複製、提升、誇大Amabié形象。本來Amabié用於祈福與警醒,如今好像「紅」成了世界救贖的最新符碼。
 姑且不論此符碼是迷信,或是由歷史延伸出的文化現象,對於人們遭Covid19圍襲而致的無助與隔絕的鬱悶,Amabié未始不能起些同甘共苦的連結效應。

 1988年日本卡通影片My Neighbor Totoro(我的鄰居Totoro)問世,劇情述說一位教授領著兩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搬至鄉間居住,此時他的妻子正患重病住院,是影片裡(包括觀眾在內)大家的心事。然而鄉下晴朗的空氣、蓊鬱的蒼綠、美麗的花卉以及溫暖的人情,在在亦使大家胸懷開暢。
 最離奇的是,兩個女孩兒認識了住在隔壁樹林裡和善的精靈Totoro。幼年的妹妹自初始遇見圓筒筒、長相奇特的Totoro就不畏懼,還能在他軟長的身毛上深睡。姐姐剛開始對Totoro尚存戒心,慢慢地也能完全接納,並且借助Totoro的魔力找回一度失散的妹妹。
 「媽媽住在醫院還不回家」的內在不安,藉由外在的烘托一點點推高。剛搬進被鄰居男孩形容為鬼屋的舊房時,兩姐妹一打開房門即見灰黑躍動的影兒一溜煙地逃竄,躲進房牆的裂隙裡,樂觀的父親聽女兒提說,戲稱是「dust bunny」,原在塵土飛揚如跳躍的兔子,後來我們知道其實它們是影片裡異於人類的sprites(生靈),但當會兒卻不免引人神經過敏,不知下一步會發生什麼怪事。
 教授父親善解人意,向兩姐妹傳授以笑聲驅趕內心壓力(類似經典電影《國王與我》裡以吹口哨來增加信心和勇氣),也從未對兩姐妹敘述的Totoro有過質疑。尤其當他埋進自己的研究時,讓妹妹單獨在偌大的園子裡恣意採花遊蕩,使我憶及小時候沒什麼拐騙,或「不可與陌生人講話」的警戒,和鄰舍小夥伴們在村裡各處自由玩耍。
 妹妹在好奇心驅使下忘了害怕,用她的小手伸進房牆的罅隙裡要探出黑魘魘而快速的蹤影;用她的的小手採摘園裡漂亮的花卉;更用手緊抱著送給媽媽的禮物,堅持走遠路去醫院看望媽媽。這些都讓人感觸到孩子柔嫩的心,對周遭環境如此纖敏,以及由愛生出的勇氣。人在成長過程中,不知不覺讓歲月剝落了像妹妹般純然的意念,那種要抓出心中的疑問,抓挖美麗的人生,以及抓緊生命裡的愛。
 「媽媽住在醫院還不回家」,彷彿我們現在想「Covid19何時消解」,或者心中的壓力和失意,我們想:我們要忍耐到幾時呢?有時我們得浴火更新,有時就是一轉念之間,無論如何,人類的苦難從未停止,這樁走了,那樁又來。
 也許,想一想曾經在心間住的「我們」的鄰居Totoro,它和善又有魔力,然後,耐心等待突破時機的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