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槓老人,李文雄

前言
　走過莉莉水果店，芳香的果香撲鼻而來，人聲鼎沸熱鬧不已，灰白頭髮的李文雄專注畫畫，安靜凝神，與一旁完全不相干，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也像一幅畫。
　重拾畫筆,留住老榕樹容顏

　「我有天分吶」，李文雄說繪畫是被遺忘的天分，從小他愛畫畫，成績很好，但是生活所需，早忘了彩筆為何；「細漢時，畫圖都第一名」，李文雄只要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故事太多了，「畫1張畫1百張和畫1萬張…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境界…」，對他來說每個故事都很長，10多年前孔廟老榕樹罹患褐根病，為了留住老樹容顏，他信步到孔廟，日日寫生，畫下各角度老榕樹，也翻閱書籍了解生病的根部，畫下的老榕樹數百張。
　從老榕樹拓展開來，他印製了莉莉水果文化館的卡片，花草水果，都是主題，「有什咪比花卡水？比水果卡香？」從老榕樹到鳳凰花，每年鳳凰花會栽種小樹苗，李文雄都會送上他的畫作，他畫鳳凰木、鳳凰花瓣、鳳凰果莢，傳達鳳凰花的精神。莉莉水果店前有一棵金香葡萄，已經20年了，每年結果纍纍，綠色的果實晶瑩剔透，他每每抬頭看得目眩神迷，也畫下無數次，是他最愛的主題之一；中秋時節，他親自到產地挑選最飽滿的文旦，從文旦到大白柚、紅柚也經常入畫，如果中秋節在莉莉買一盒文旦，箱子一定有一張親手卡片畫。
　許多好朋友奔走相告「李文雄變畫家了」，還有人詢問他何時開畫展，他都微笑以對，繪畫是他人生另一個最愛，能把最愛的花果以彩筆呈現，於願足矣；最近的「巨著」是以金香葡萄做為生前告別畫，希望他親愛的朋友們，都能收到簽名，編號工整足以一生留念的告別畫。

　台南地標,莉莉屹立70多年

　莉莉水果店是台南文化地標，一間小小的水果店，台南人午後晚間都要來吃一盤水果，學生下課了要來吃一碗冰，有人身體不好，每天都要來喝一杯獨門的紅柚汁，遠離家鄉的遊子，回到台南也都要來吃一盤五香番茄，更有來自全世界的旅人，慕名而來，不僅吃一盤水果冰，並且堅持要和李文雄合照…而這一切故事都要從70多年前說起。
　日據時代，李文雄的父親李澤老先生和太太張罔腰在南門市場賣水果，因為品質好信用好，受到青睞，生意非常好，後來南門市場改建，1947年兩夫妻把水果店搬到府前路上現址，李澤老先生開創南台物產公司，是創立董事，並兼營水果批發，父親對水果的投入和敬業，牽引李文雄與水果結緣，店裡則由母親全力操持，「我媽媽是台灣傳統的女性，一年365天都沒休息」，母親的堅忍勤奮對李文雄更是一輩子的影響，母親的小店原來賣水果和麵食，在客人要求下，開始做起「包飯」，就是最原始的自助餐，每天做很多飯菜，讓包飯的客人有三餐可吃，還要為他們準備便當，「每個客人的便當她都記得，每個人喜歡吃什麼口味她都記得，媽媽的手藝非常好，鹹鴨蛋切半，切得整整齊齊，大小都一樣」，因為包飯的人有100多人，媽媽為了讓外出的人都有飯吃，全年無休，一做做了13年。
　李文雄的大姊李基密，也是艱苦創店最大幫手，大姊聰明靈活，手腳伶俐，早年信仰基督教，從聖經裡仰慕賣紫色布匹的Lydia，為自己取名Lydia，商職畢業後在美軍俱樂部工作，大家都暱稱她Lily，在物資缺乏的年代，Lily在美軍俱樂部看到西方的富裕和新奇，腦筋得快的Lily把果汁機帶回來，這是台南第一部，能打出新鮮果汁，清涼可口，一時引起風潮，小店門庭若市，李澤老先生便將水果行取名「莉莉」。
　大姊結婚，遠嫁美國，媽媽退休後，由大兒子李悉木接手，後來大哥退休後，1997年，才由排行第5的李文雄接下莉莉水果行。李文雄有5個兄弟，大哥和他接手莉莉，2哥開了迦南水果店，小弟開了小豆豆鍋燒意麵，都是台南知名店家，從父母親傳承下來信用好品質，兄弟們謹慎遵守，也占了台南小吃生意半邊天。

　水果達人,立誓要成文化人

　從小在水果世家長大，李文雄嫻熟於品種產地栽種，又曾負責南來北往的水果配銷工作，種種因緣條件下，他將莉莉推向巔峰，供應當季最新鮮，品質最好的水果，有切片、水果冰、果汁…，並且屢屢開創新口味，以薑汁甘草粉調味的五香番茄，是許多台南人共同記憶，近幾年的紅柚汁、大白柚汁，也都是莉莉的獨門口味。
　「你不知影，人客吃水果已經很進步，有人講究吃的藝術，還有人要求保健」李文雄自我要求高，不僅進貨精挑細選，還隨時掌握水果全方位資訊。
　他常常帶著幸福神情向所有人陳述，台灣是多麼美麗的水果王國，是奶與蜜的天堂，有一年台南市「紋化遠百」活動，他用鮮美香甜的水果拼排裝置成台灣地圖，成為一幅美好幸福的圖像，感動許多人。
　做為水果達人，和虔誠的信徒，李文雄把聖經中9樣「聖靈的果子」和台灣水果結合，做成生命樹，「吃甜美的水果時，也可以享受到屬靈的養分」他一一為水果賦與涵義，葡萄代表「仁愛」、哈密瓜代表「喜樂」、西瓜是「和平」、椰子代表「忍耐」、木瓜代表「恩慈」、蘋果是「良善」、芭樂是「信實」、香蕉代表「溫柔」、橘子是「節制」、橄欖是「公義」、無花果是「真理」、石榴是「聖潔」。
　他溫柔的解釋，葡萄表達「仁愛」之意，在愛的結晶中，才能結出豐盛果實。因為用愛心供應養分，相連才有結晶，也唯有上帝才能使我們得著豐盛的生命；蘋果則代表「良善」，過去蘋果很珍貴，時至如今仍是最佳伴手禮，四季都可吃到，代表祝福。香蕉是「溫柔」，形狀總是彎腰、低頭，人若能常彎腰待人，人緣一定很好，加上它易剝、易食，又非常好消化。
　即使了解水果，賦與水果深層含義，從水果店到台南文化地標，也有很長的路途，其中一個故事，李文雄非常難忘，多年前一個深夜，有位穿著華麗的婦人來買水果，只見婦人不斷催促「快點快點，我站在這裡很不好意思」，當下李文雄心中一震，這樣的小店讓華麗的婦人難堪嗎？他決心成為文化人，讓莉莉成為文化店。

　文史達人,出版刊物說故事

　其實他自己早已經是文化人，他長年關注生長周遭的環境，圍繞著莉莉鄰近地區的文史都是他興趣所在，尤其對於孔廟，更是投注永恆的關懷，從孔廟輻射出去，他開始收集歷史典故，除了進出圖書館，當年北安路有很大的跳蚤市場，有很多老照片、舊書、匾額，他一有空就投身其間「賺的錢都去買舊冊，老家都被老資料塞滿」，收集來的史料汗牛充棟，他在其中研究爬梳，早已躍身文史達人。
　1999年獨一無二的《莉莉水果有約》月刊開始出版，菊開長型月刊，每月一刊，以水果為主題，加以台南在地文史，用老照片說故事，有時搭新詩，有時畫圖，每月不會或缺的聖經「每月一句」，他獨資印刷，免費贈送，一共出版72期，長達6年之久。至今10多年過去了，這個小刊物仍是許多人懷念，甚至尋找影像文史的資料庫，2019年文化部文博會台南館以「文文仔火」為主題，李文雄莉莉水果店的「莉莉水果有約」正是台南的代表作。
　2011年，同樣開數的「府城人兮故事」，以莉莉水果方圓1公里內的環境做為主題，一共出版12期，包括愛國婦人館、孔廟老榕樹、孔廟碑碣、赤嵌樓的贔屭碑記、南門教會…等等主題。2013年莉莉65週年，出版「桃李春風福安坑」講媽媽和莉莉水果；2015年出版「老芒果樹與李豆干」，是阿公和老樹結緣的故事。
　長年寫作和出版，他不定期以相關報導、老照片、史料公開展覽，莉莉水果已經成為文化館；而李文雄聲名遠播，不管是台灣人或老外，都是他的座上賓，來吃水果，並且要求合照的人不絕於途，2000年陳水扁競選總統連任，在莉莉召開台南一中同學會，用莉莉的名氣，證明他是正港的台南人，陳定南、紀政、黃天橫、吳宗憲、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忍尼辛的兒子，還有絡繹不絕的日本人，都近悅遠來。
　參與社運,拍照搶救老建築

　為了出版《莉莉水果有約》，他養成記錄的習慣，背著相機，透過鏡頭記錄台南的變化，當年康樂街真花園、松金樓、台銀宿舍、水交社園區的拆除…他拍照記錄，留下的照片都成了最珍貴的史料，眼見老建築逐漸消失，李文雄從記錄者化身更直接參與的社會運動者。
　二二八受難者湯德章位於永福路巷內的故居面臨拆除，他號召文史同好一起搶救，幾個人手拉著手環抱故居的庭園，成功搶救，目前已經列名台南市歷史名人故居，他還呼籲成立湯德章紀念館。
　清朝時期的萬壽宮原址後來成為地方法院的宿舍，占地廣闊，有一段時期傳出要出售，李文雄非常駭異，他勇闖地方法院「所有法官都乖乖聽我講萬壽宮歷史」，直接向院長陳情，在他努力下，得以保全萬壽宮原貌。
　台南日據時期消防名人住吉秀松的故居，在怪手下岌岌可危，其中因緣錯綜複雜，他也無畏向市府陳情，為這棟秀麗的日式建築留下最後生機。
　孔廟老榕樹因褐根病傾倒時，他不僅畫下老榕樹每一刻，還以枝條扦插復育，培育下一代再種回去孔廟園區；同時收集老榕樹樹幹，製作無數老榕樹型，並鑴刻孔廟八塊清朝御匾，「一欉樹仔的生命，要無限延伸」，他充滿感情的描述老榕樹。

　斜槓老年,愈老生命愈精彩

　李文雄是水果達人，在地文史工作者、作家、畫家、社會運動者，活得愈老生命愈精彩，套句時髦的話，他是不折不扣「斜槓老年」，文采豐富，生命經歷經更豐富，他有一雙巧手，莉莉水果店在他的巧手下，鮮豔飽滿的各色水果，每天美麗又可口的呈現，有人購買水果禮盒，他隨手在店前摘下幾片桂花綠葉，再放上他自畫的卡片，成了不折不扣一個藝術品。
　如果你好奇，一個人能做這麼多事，他的人生是別人的好幾倍，沒錯，他天賦異稟每天僅需要2、3小時的睡眠，就可以活力充沛，對了，他永遠活力充沛，即使年過70，一樣不倦不悔，讓人期待斜槓老人，繼續發揮火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