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獨攀白朗峰

 ■植村直己著 陳嫻若譯

看到白朗峰以幾近垂直的角度落入霞慕尼山谷的奇景,我彷彿已滿足了心中的渴望,想到自己在美國農場數月來的勞動和蜂螫,一切都是為了來這裡,幾乎快流下淚來。

我先背起背包,來到城郊樹林中的露營場,搭起在東京御徒町買的兩人用帳篷。除了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從帳篷裡也能看到光彩照人的白朗峰。

我蒐集枯葉起了火,在炊具裡放入馬鈴薯、青菜煮來吃,沒有醬油只用鹽調味,卻比任何豪華餐廳的名菜都更美味。我的心已全都繫在仰首可見的雪白冰河上。

早晨,牛鈴聲將我喚醒,原來是吃草的牛群跑到帳篷附近來玩,脖子上大大的鈴鐺,完美發揮了鬧鐘的功能。

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無不為白朗峰和岩石針峰群覆蓋谷底的霞慕尼景象嘖嘖稱奇。

我在霞慕尼待了兩星期,十一月十日決定獨攀白朗峰。針峰群已由新雪妝點成白色。從我進入霞慕尼起,雪線愈來愈低,冬天也降臨霞慕尼山谷了。

我無法壓抑想親身踏上冰河,站上那皚皚閃亮的阿爾卑斯最高峰──白朗峰的衝動。我在霞慕尼街頭買了四個法國棍子麵包,以及一星期分量的速食濃湯、起司、馬鈴薯、蘋果、果醬等,裝備是日本帶來的背包和登山鞋,冰鎬和冰爪(裝在登山鞋底止滑的工具)則是向當地的登山客借用。十一月初冬時節的霞慕尼和日本不同,一個登山客都沒有。

在食材行借冰鎬和釘鞋的時候,霞慕尼的居民都以異樣的眼光看我,還對我說了些話,但是我聽不懂。我只聽懂了「bonjour」。

我決定走博森斯冰河左岸山脊間,現已停駛的纜車線上山。經過白朗峰正下方霞慕尼往義大利隧道工程的入口,第一天穿越森林帶,攀爬陡峻的雪山山脊上山,在俯覽蒼茫冰河冰塊的台地上,挖削雪塊搭起帳篷。

太陽西沉,夜色終於到來,霞慕尼城的燈火如星斗般閃耀起光輝。我鑽進帳篷煮起濃湯。很難得的我想家了,不過這份感傷立刻被博森斯冰河崩落時發出的巨大聲響打斷。

第二天早晨,帳篷結成一面硬邦邦的霜,好不容易才把它收進背包裡,繼續往前爬上山脊。有時踩進大雪掩藏的偃松裡,好幾次差點跌倒,但還是默默地往上走。

秋日的天空一片湛藍晴朗,雖然背上的背包有二十五公斤重,但一想到這是我第一次踏進阿爾卑斯,沉重的負擔似乎也輕盈多了,滿臉是汗卻一點也不覺得苦。

我走進纜車的廢車站。隔著霞慕尼山谷,可以遠眺對面的紅針峰岩山,這晚我在纜車站裡過夜。車站擋住了寒氣與風,我小心翼翼地升起火爐。這讓我想起冬天從黑部越過立山,獨自下到彌陀原的登山行。躺在睡袋裡如夢似真地沉湎在回憶中真是美妙極了,一點也不覺得寂寞。星光從玻璃窗的破洞灑了進來。

第二天,黎明的晨光從破洞中射入,我拿出麵包,就著起司、熱咖啡打發了早餐。走出纜車站,踩著四處吹來的堆雪,走約三十分鐘,就來到從白朗峰頂流動而下的博森斯冰河。冰河的冰隙從遠處看起來只是一條黑線,走近時寬度卻達五、六公尺。

我從裂隙(岩石與冰之間的縫隙)中走到藍冰內,用冰爪的爪往上攀升,爬到冰河上面。避開各種大小冰隙往繼續往上走。不久我朝下往冰隙望去,下方不知道有幾公尺深,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冰河呈階梯狀流下,走進冰河的同時也看不見白朗峰了。

就在只差幾百公尺就能橫越冰河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腳踩進一團新雪,身體倏地往下掉落。

我的頭大概是撞到了什麼,失去意識好一陣子。清醒時,我發現自己身處冰隙的黑暗中。

「遇到山難了。這種情形就是山難意外啊。」我心想。

但我很幸運,冰爪的爪嵌在冰壁中,背後的背包與身體夾住,我像個三明治般卡在冰隙中間,只墜落約兩公尺。我用馬戲團吊鋼索的姿勢往下看去,冰隙往下延伸沒有盡頭,黑暗中還聽得到流過冰河下的淙淙水聲。

人生的終點到了,不對,這不是終點,我還活著。我試著用比較不疼的左腳將冰爪立在冰壁上,伸直背脊,這個動作紓緩了前後包夾的壓迫感。然後,用煙囪(岩壁中細長如煙囪的裂縫)攀登法,爬上狹窄的山壁。持冰鎬的右手攀到冰縫雪堆外投,再靜靜地刺入冰鎬,支撐身體向上滑動,直到兩手扶到雪面上,我第一次覺得得救了。

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常有人說愛山者最大的心願就是死在山上,但我只認為荒謬。爬出冰縫後,我又一次探頭俯視冰縫,再次驚異於自己卡在一半還能得救,真的是奇蹟,同時間體內升起一股寒意,膝蓋也喀答喀答抖個不停。

「我真是不孝子。」自責的念頭縈繞不去。懸在冰縫中時,我也想起父母、學長和朋友的臉。若能永眠在冰雪中,就不用像強制遣返般擔心如何面對父母,但也許這種死法更不孝吧。

我反省自己因為太著迷於冰河,決定單獨攀登卻未曾了解冰河的可怕。

這次遇險讓我深切體會到,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與日本群山完全不一樣。我的行動太過魯莽了。如果這是兩人以上的組織,以登山繩互相連繫,就不會那麼危險。換作是單獨攀登,一旦出了意外也沒有可以救援的幫手。

還好我摔落的只是小裂縫(被雪掩蓋,從表面看不到的冰縫),如果我沒有背登山背包,或是冰縫再寬十公分左右的話,一切都完了。我對美國那位移民官也深感抱歉,難得他體察我的抱負,放行讓我前往歐洲阿爾卑斯。

這麼說起來,世界上第一個登上八000公尺級安納普爾納峰的法國登山家路易.拉切納(Louis Lachenal),也是在滑雪時摔落冰隙殞命。

看上去就在眼前的白朗峰,也因為這起山難事故突然變得遙遠不已,雖然遺憾,但是這次只有放棄一途。

我雙腳顫抖著把白朗峰拋在身後。我在霞慕尼採買登山糧食,說自己要爬白朗峰時所迎來眾人異樣的眼光,如今總算了解它的意思。

放棄行程的下山途中,我再次回頭仰望,白朗峰的壯麗仍舊令我激動。當然,我絕非徹底死心,在這裡度過冬季,明年夏天來臨時就能攀登了吧。我對自己這麼說著,走下霞慕尼山谷。(本文為馬可孛羅文化即將出版《我把青春賭給山》一書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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