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紐約的演唱會(下)

文/張經宏

3

我在86巷遇見紐約。他靠坐吧檯,走經他身邊兩次,沒有找到記得我的眼神。我們重新回到初相識的狀態。

日後我遇見這類能自動洗白回憶的人,多少有些羨慕。他們也不是凡事皆如此。

紐約講起現代藝術。幾個女孩端凝身姿在座椅上聽著,即使傳遞眼神也只是微微。待他開始「人家我們紐約」,那些眼神便不客氣了。

其中的一個意思約莫是:應該有人出聲來制止這嚴肅的話題。朋友聚在這裡,許多時候並不是要來聽這些。那常常比言不及義更惹人不悅。這時間馱著夜色推門進來的,大家靜靜坐下來喝,大概這樣。不要太有事。

幾個女孩中,就琳恩是個不可救藥的文藝青年。紐約和她漸漸地同在一個話暈中,其他人悄悄退出。

貓姊、麗莎坐到窗邊圓桌,托腮同觀吧台邊的風景。琳恩腰椎挺直,一派崇敬地聽著紐約見聞、「人生總得,日後才能」的道理,坐相端嚴。

那樣認真的琳恩,我為先前的種種不敬覺得歉然。

「你夠了。」麗莎說:「琳恩那樣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悠悠說起白光。

白光有首老歌:你是虔誠的和尚,我是莊嚴的女菩薩。你對我焚香禱告,你給我披金插花,到底是為了甚麼?

說到老歌,貓姊說:有個新人彭佳慧,也唱了一首:我像落花隨著流水,隨著流水漂向人海。歌詞大概這樣。是個會唱的。

麗莎說:這是新歌吧?這兩天電視MV播個不停。

本來是老歌。我說:是做詞曲的給人家混搭了,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羅大佑〈痴痴的等〉就這樣玩過。

「羅大佑不算,那用唸的。」

「所以,彭那一首是新歌?」

三個人糾纏半天,鬧著老闆找歌來放,又說在嗑藥牛仔與尼爾楊之間請來白光,不知滋味如何。

那年代論歌的大不便之一:提到的詞曲你得精準哼唱,他人才好尾隨而來貢獻他的耳見。偏偏這個醺醺地走了調,那個掉字漏句、張冠李戴,得各自回家找卡帶一聽,才明白當時夾七夾八的哼哼都鬧了甚麼。

「咦你們也唱流行歌啊,」紐約走過來,說起了辛曉琪。幾年前的紐約,「在你背影守候」可是紅了一陣。

「紐約的KTV有這首?」琳恩過來。她又點了一杯。

那可是紐約,麗莎說。

「『領悟』知道吧?」紐約豎起大拇指:「神曲。」走往洗手間。

「妳們,」琳恩說:「能不能慈悲一點。如果他回去紐約,誰來聽他講紐約。

說到慈悲,麗莎說:上次紐約過來,講到後面問我們:「是不是在做慈濟」,自己就跑了。

妳們一定說了甚麼,琳恩眼色狐疑。

看著好了。等等他還會問:「妳們在哪裡上班?」貓姊說。

紐約過來了。知道麗莎研究美國文學,說起有個紐約回來的女學者,年過四十還像個大學生。

「因為人家潔身自愛。」又提到了「領悟」。窗外有人招手,紐約走出門外。

「怎麼辦?從惠妮休斯頓到領悟。」貓姊的精神來了,下眼線嘿嘿地抬高。

說來是我缺德,「紐約的演唱會」這事朋友之間早已傳開。貓姊是個獵奇動物,一旦有人附和,這個晚上沒完沒了。

麗莎趕忙表示:等等該回去潔身自愛了。論文還沒寫呢。

酒這種東西,到了一個程度,來客之間隱約浮現一坑意志的泥淖。誰都想要走,誰也走不了,眾人混話胡話齊出,是奇觀,可能也是災難的開端。

「領悟」有一句:「一顆心眼看要荒蕪。」很長一段時間,在街巷間濡沫暈染,成了許多人拿來闡釋自身的困境或意欲撩撥的金句。

貓姊和我在卡拉OK見識過「領悟」的氣勢。點這歌的是貓姊的朋友,頭一次見到MV的我吃了驚嚇:辛曉琪一身濕淋淋的眼淚,目色亮出一把寒光,從很低很低的哀怨深處那裡,先是「可惜你從來不在乎」,又是號泣數落,又想求個痛快善了,到了副歌翻江倒海,預先藏好的眼淚一併潑灑。「沒事沒事,」唱完這歌的女生對滿室的目瞪口呆說,心好累,只求回去一個好睡。

以後我算是明白,拿這歌來唱的多半有事,意圖藉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領悟」太像感情狀況的照妖鏡。要弄哭唱歌的,肯定是首選。沒事拿出來現,那就是哭妖。

不唱不唱。投完反對票,三人推貓姊去跟紐約說。

「這樣啊。」紐約進來:「我該回籠了,我不晚睡的。」都凌晨兩點了。

4

若干年後,我遇見麗莎。說起那夜,眾人遲疑是否往大世紀續攤,一哄而散之後,貓姊又載我回到86巷。紐約和他的朋友還在。

進去。貓姊說:聽他怎麼跟他的朋友「人家我們紐約。」

紐約沒有要跟我們說話的意思。剛才的領悟之類,沒人再提。

倒是他的朋友說:咦,怎麼你們還在?

貓姊跟那人胡言亂語了一陣,突然說起等等奔去龜山島邊看日出。龜山島?那人問:妳說的是宜蘭那個龜山島?

是啊貓姊說:那太平洋的清晨像一塊藍色毛毯,龜山島就像隻溫馴的小貓。

貓姊喵喵。她就是這樣。來人愈是意興闌珊,她愈是撩撥。「走呀,龜山島吞吐霞光噫氣,被太平洋抱著的模樣,你們不看嗎?」一旦想擺脫誰,要她奔去看綠島,她也會去。

那幾個也許覺得,這麼晚了,大世紀這麼近,累了還有沙發瞇一下,燈光調暗。這個瘋女人,竟然要去看龜山島,那就不奉陪了。

真是的,麗莎說,那夜急急回去潔身自愛,趁夜想寫點論文,結果甚麼也生不出來,「龜山島的早晨整個讓你們端去,早知道就跟。」

我說,貓姊的車開始九彎十八拐,我問了她,真的要去看龜山島?貓姊回我,說這甚麼話,你看看這是哪裡。之後我一路昏睡到貢寮。那天天色不算太好,龜山島有沒有貓姊說的那樣萌態,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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