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今昔金門

山石蒼苔錯落其中,春天的新綠在陽光下搖曳閃亮,草地上點著小花,整個村落安靜得像是電影片場。

文/圖 蔡莉莉

冷冷的陽光,照亮靜謐的早晨,金門,適合用一個春天旅行。

三十多年前初訪金門,地表充滿軍事建築,標語隨處可見。如果一個城市有神祇,金門就像是披著戰袍的雅典娜。多年以來,金門一直以戰神之姿,停留在我的記憶中。

重訪金門,山林依舊,花崗岩依舊,不同的是,已嗅聞不出戰爭走過的餘燼。昔日戰火和歷史的效應,流淌出新舊並存的視覺感受,使我用另一種眼光看待久違的金門。

金城鎮的夜晚,微冷。隨志工導覽員自總兵署出發,古老院落的百年木棉,覆蓋整個夜空,組成一種近似包裝設計的連續圖案。一行人穿梭在後浦的老房窄巷,不時有一幅畫面,一種回音,從過去的時光竄出。

將軍第的御賜黑金磚,令人驚嘆,散佈街坊的唐朝古寺、宋代書院、元代村落、明代祠堂和清代牌坊,見證遠古歲月凝結的遺跡,廢園荒樓餵飽我的懷舊胃口,訝異金門的歷史竟可上溯如此久遠。

模範街整排連廊式的五腳基騎樓,紅牆蒼老,染著風塵的石板路,似乎被遊人踩得更老了。閒步其中,就像喝著一罈禁得起光陰醞釀的金門高粱,以一種陳年的餘韻,一種古昔的溫柔,引人留連回望。

水頭村內,百年歷史的南洋建築得月樓,寂寞富麗,呈現南洋文化交融的奇異美感。曾經存在的色彩蒙上時光的灰,空氣裡飄浮著舊日的氣味。彷彿看見如霜的月光下,臨窗深坐的女人沈湎在歲月的舊夢裡,無言注視寂寞的一生。彷彿聽見窗扉外,歸人離鄉打拼的馬蹄聲,踏著金門的酒香,在遠遠的他方。

一陣風,來自碉堡,我聽到一片記載在歷史之外的深沈歎息,那是臥死戰士的血。八二三戰史館的實境影片,宛如電影的戰爭場面,劇烈而切身,不忍相信竟是千瘡百孔的真實。八二三炮戰,將金門原始的靜謐和自古的文風,凍結成一首歷史悲歌。這是如何令人憂傷的時代,此後,過去和未來被關在門外,屬於金門的旋律刪去無數個小節,默默的,背對輝煌。

田園詩般的珠山和歐厝,磚牆瓦頂,山石蒼苔錯落其中,春天的新綠在陽光下搖曳閃亮,草地上點著小花,整個村落安靜得像是電影片場。傾頹的祖厝,翻新成一間間的民宿,不再蕭索,不再凋零。金門,這座獨自保有祕密數十年的寂寞之城,轉身披上一襲文化的外衣,以追憶潮水之勢,重新在天地間書寫一首意興風發的詩。

緣著海邊行走,不再喧囂的海,襯著沈默的山,雲影凝結在山外。我聽見海浪一樣的回聲,蓋過昔日登陸演習的硝煙。只是風向不定,我將視線推及最遠,天邊島礁依然隱晦,以虛以實,如金門三月的濃霧。